他又急促地踱一個來回,然後住了腳,吼一般嚷道:“是我搞的嗎?我也想不通!這樣子搞法又不是我決定的,你去報告主席吧,就說我陶鑄想不通!”

    他驀地扭頭急走開,又猛地回頭衝過來,激烈地掄起一條胳膊,用力朝下甩去,在麵前劃過一道無形的線:“你要是怕我犯錯誤,同我劃清界線好了,現在就劃清!”

    陶斯亮驚得目瞪口呆,身體悄悄戰栗。

    什麽無法排解的困擾和痛苦使父親如此憤怒,大發脾氣?

    那時她不清楚。她隻覺得父親脾氣發得莫名其妙,她也驚懼得莫名其妙。

    第二天,陶鑄立在門前的池水邊,望著初綻的荷花,獨個兒神情冷冷,四周圍人跡緲緲。

    這種時候沒人敢湊前找不愉快。

    陶斯亮踮著腳,輕輕地從父親身後走過。

    “亮亮。”陶鑄叫一聲,陶斯亮便住了腳不敢稍動。

    陶鑄淡漠的目光始終朝著多姿多彩的荷花池,那失神的樣子與其說他是在跟獨生女兒講話,不如說是自言自語。他的聲音低沉緩慢:

    “亮亮,你願意當造反派還是當保皇派都無所謂,隻要你是獨立思考的,是自己判斷的就好……像你弟弟誌修,他就是保皇派。”

    劉誌修是陶鑄的外甥,自小在舅舅家長大,與陶斯亮像親姐弟一樣。

    陶鑄停了片刻又說:“我自己也不知道運動如何搞,該向哪裏發展……也許這次運動是個群眾性的自我思想教育,一切由自己去判斷?獨立思考,接受教育……”

    他的聲音消失了,卻又在他的女兒耳畔久久回響。他從沒用這種低沉彷徨的聲音對女兒講過話。

    他依舊站在那裏,癡癡地望著荷花池,久久地,久久地一動不動。

    陶斯亮突然覺得父親變陌生了。那個叱吒風雲、八麵威風,那個充滿自信,總是像坦克車一樣向前隆隆開進的父親哪裏去了……

    陶斯亮不可能知道父親正遇到的困境——政治局生活會上,圍攻劉、鄧的炮火越來越猛。陶鑄尷尬而又不安地坐在那裏。會前會後或是會議中,那一瞥眼光、一聲咳嗽、一次握手、一個努嘴,甚至是杯蓋與茶杯碰出的聲響,都會使他的心髒改變跳動的節律。

    他喝茶多,出汗也多。他的思想在激烈翻騰:

    不錯,曆史上我曾三次朝少奇同誌開炮,那是因為工作中有意見。但是少奇同誌不是主動找你談心了嗎?互相批評自我批評,增進了解也增進了團結。

    談話後,我是表了態的:疙瘩解開了、沒意見了。那麽,如果現在又擺出這些已經解決的問題來參加圍攻,我還算什麽人?

    何況,我三次向少奇開炮,少奇從來不記前怨,對我不錯,對中南的工作也很重視和支持。他如今有了難,我如果……唉,我陶鑄做人可是有一條原則:不搞落井下石的事。這是人品問題。過去沒搞過,現在不能搞,將來也不會搞……

    對劉少奇同誌我有什麽新意見嗎?捫心自問,沒有啊!

    要說派工作組以及工作組執行了一條資產階級路線,那麽我也有一份。

    三年困難是全國性的。不過,廣東恢複生產最快。

    老百姓總是喜歡把自己的一些看法和情緒借助寓言和笑話來表達。大概就是這個緣故,所以出了那一說法:火車向南開,車輪敲擊鋼軌便發出“前途光明,前途光明”的音響。

    生產恢複快,靠什麽?

    解決生產關係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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