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者如雲

    青翠的細柳搖曳著輕柔的枝幹,經過朝雨的洗刷之後不但沒有半絲的消減,經過了細雨的浸潤,反倒是平添了一絲絲動人心魄的春愁。青岩碧洞經朝雨,隔花相喚南溪去。香君此時的心情亦是十分地惆悵。

    雖是教坊頭牌,可身處此地,又怎能沒有煩惱?每天過得都是朝迎夕奉的生活,讓本來就心高氣傲的香君哪堪受得了?可偏偏自己命薄,流落在這難堪的境地,生存下去最是主要,其他的便已顧不得了。但是雖如此,心中又如何解開這個結?蓮花性格最是高傲無比,怎奈生在這遍染汙泥之境,一聲長歎之下,也隻好心中暗自感歎命運的不公,香君又何嚐不是如此,怎奈卿本良人,奈何流落至此?

    到底是何心結?

    似水年華,悄然逝去,唯有紅顏,暫得一駐。香君此時已經十八,怎奈每天還是在這歡笑場中以賣笑迎往過日,雖然所交皆是王孫貴介,豪門巨富,都是對她十分地追捧奉承,常常有人來隻為了看她一眼,聽她言語一句,看她嫣然一笑,聽她一曲琵琶,甚至有人為此不惜一擲千金。可是她也知道,這些人大抵都是仰慕自己的容顏,一旦容顏老去,那些人就會像對待已經晦色的珍珠一樣,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拋去,重新去物色新的珠寶去了。這叫香君更加認清了這不堪的事實,也更加認清了這世事冷暖,因此她並不指望這些來追捧她的人會有朝一日替她來贖身,將她納為愛妾,寵她愛她敬她。

    一般青樓女子,如果成為教坊之中的頭牌,自然不會想這許多。大抵會趁著自己年正其時,貌正青春,多多地得一些銀兩,為自己以後多積攢一些積蓄便罷了。可是香君又怎麽能跟她們一樣,僅僅滿足於這些名利錢財,倘若是那樣,也就不是血染桃花扇的香君了,更加不是那個為了國仇家恨痛斥阮大铖的香扇墜了。香君知道,似水年華,一朝盡散,如花芳容,終有謝時,要想真的安定平穩下來,與其做一個青樓頭牌,還不如做一個小門小戶的平常女子來得更加安定喜樂,可是身為賤籍,又沒有真心待她之人,香君又是高傲之人,眼界甚高,是以心底裏苦苦地掙紮徘徊,常常在深夜裏望著映在秦淮河中的明月暗暗心愁。

    香君的心思固然埋藏在心底,可是李貞麗身為其養母,又如何不清楚這個養育了十數年的養女細膩的心思?可是李貞麗亦無辦法勸導香君,身處此時此景,自己亦是歡場中人,自己如何不知道,這種事情根本是無法開導的,因為再怎麽開導,也不會改變一絲一毫香君的處境。明天朝陽依舊會升起,露珠依舊會消散,鳥兒依舊會鳴叫,而香君也依舊會跟從前一樣,化上素雅的淡妝,著上明麗的衣服,臉上依舊是那無可挑剔的笑容,迎接著下一位為她一擲千金的恩客。

    商女多才多藝,商女多情多義,商女在這歡笑場中見多了平常人家中女子根本不會見到的場麵人情,商女一個月的脂粉錢可能都夠尋常人家的女子一年的脂粉錢了,可是為什麽吟遊詩人們依舊在同情商女,為商女鳴種種冤屈不平?

    蓋因這些商女無法選擇。倘若能夠抉擇,大部分青樓女子都會毅然選擇洗盡鉛華,擺脫賤籍,嫁做人妾,從此閉門,相夫教子。可她們還是一日一日在青樓中賣身度日,卻沒有尋得一位良人,將自己贖去,從此過上平安安定的生活。隻因青樓女子大都身世淒慘,動蕩的命運讓她們不敢輕易地相信她人,她們懦弱膽怯,心思細膩敏感,生怕所托非人,才出虎洞,又入狼穴,所以她們總是在默默地等待,可是總是在這樣的等待與期盼中,錯失一個又一個本來可以成功的機會,錯失之後,難免會失落彷徨,卻也隻好擦淨淚水,強顏歡笑,等待著下一個機會的來臨。

    香君又何嚐不是如此,此時她楚楚動人、端莊秀麗,仿佛天仙一樣被大家捧在高處,卻如一隻懸崖邊上顫悠悠的小花,背靠著黑暗的深淵,永遠無法曉得哪一天忽有一陣狂風吹過,將她這株稚嫩的花朵吹落下去,永不得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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