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身世

    梨花似雪草如煙,春在秦淮兩岸邊,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粉影照嬋娟。幾百年來,每當後人登臨秦淮河畔,深望著這十裏深巷,咀嚼著孔尚任這金粉雕砌的詩句,深深一嗅,依稀能聞到三百年來不曾飄散的媚香。秦淮輕淌,洗不盡被胭脂水粉浸潤過後的蒼涼;明月深照,同時照在被青白月光灑落的今人與古人的身上。

    台城六代競豪華,結綺臨春事最奢。南京自古繁華,秦淮亦是多情,從唐時起就引來無數蜂蝶撲閃。香氛蔥蔥,招多少登徒浪子醉生夢死,溫柔漫灑,引無數布衣紫袍一擲千金。清酒把紅樽,勸君惜此身,夢入溫柔鄉,究是有緣人!落花紛擾,情意自明,流水脈脈,孰言無情,唯有這不變的南京城,見證了千百年來才子騷人與豔姬商女的多情與無情。

    明末清初,江山鼎革,秦淮煙柳之中亦有無數絕色卷入這紛紛擾擾,像緩緩流淌著溪水旁的白蓮,以一絲絲柔弱青白裝點了這難以挽回的東向逝水。紅顏命薄,何況亂世,卿本佳人,恨不逢時,這朵白蓮之中,獨獨漂泊著一枝桃花,這離枝落水的桃花,便是豔名驚絕了千古的李香君。

    明天啟四年誕生了兩個人物,一個壯烈了青史,即為日本平戶出生的鄭成功,一個溫柔了年華——這一年,蘇州城的吳宅裏,李香君降生了。與所有的美人一樣,一出生就能隱約從眉目間看出日後的萬種風情,千般嬌媚,這自是讓人萬分憐愛。依稀就是一個美人坯子的小香君,讓父母欣喜若狂,香君的父母已經育有二子,唯一的期盼就是再生一個晶瑩剔透的女兒來補償心中的遺憾,終於得償所願的父母焉能不興奮異常?卻不知就在八年之後,這個幸福的家庭就會遭到大難,從此家人分散,人各天涯。而年幼的香君,亦要離開家庭所能給她的庇護和溫暖,像一朵沒有參天大樹照拂的花朵,從此獨自挺立在風雨之中,任他風雷霹靂,也隻一人分擔,哪管暮靄虹霓,也隻一人欣賞。

    春雨霏霏,黃鸝翩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有著親人嗬護的小香君,若一朵初放的荷花,眷戀在父親這棵參天大樹的餘蔭下,浸染出無匹的芬芳,以不僅僅是美貌的才情,令所有的親友側目誇讚。她的父親姓吳,是一個官職不低的武官,因而家境很是殷實富裕,從來不會短了家中孩子什麽,香君又是家裏的獨女,有兩個疼她愛她的哥哥,小小年紀,皓質初露,被精心嗬護著,照顧著,出落得如一顆含在蚌裏的珍珠,雖未被漁人發現,亦有些許塵土遮掩,依然難掩日後的絕色容華。命運如同吹落海棠的亂風,你永遠不知道它是吹向哪一方向的。如果沒有家道中落,香君也許會嫁一戶富足的人家,衣錦食豐,詩書相伴,相夫教子,從此一了餘生。奈何命運多舛,陰差陽錯之間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一番綢繆光景,又或是太過嬌媚無倫,方寸之間,綽約卓華已遭天妒,在香君八歲這年,所有的美好都像一襲奔向海岸的潮水,被擊碎衝散,隻留下破碎的水泡一樣的回憶,卻也難以重溫從前青蔥年華。

    朝政如潮,泥沙混流,香君的父親亦卷入其中。是時香君八歲,閹黨一躍登上朝堂頂峰,魏忠賢大肆打擊異己,香君的父親因與東林黨人交好,成了第一批打擊的對象。一個漆黑晦暗的夜裏,一個父親的至交好友冒險前來通報,言不久朝廷就要來拿人問罪,再三叮囑香君的父親速速離去,遠遁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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