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姨父家住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一天早上,他打量了我一會兒,要我剃須。我的胡須很黑,摸起來毛茸茸的。在他的強迫下,我同意了。

    他說要給我買一支剃須刀,並用開玩笑的口吻問我:“你能保證在不割破喉嚨的前提下刮完胡子嗎?”話音剛落,他的臉部肌肉開始繃緊起來,這個老家夥顯然意識到了他的粗心。雖然我不認為自己會在刮胡中發生意外,但為了安全,為了我能觀摩到正確的剃刀操作方式,我們一致認為,我應該把第一次剃須交給專業人士。我去了附近的一家理發店。

    大概在我第一次使用姨夫送給我的剃刀時,我再次意識到了長期封存在內心深處的對刀子懷有的那種奇怪感覺。我該如何描述那種感覺呢?那不是由刀片引起的恐懼感,相反,刀子深深地吸引著我。相對於其他無生命物體,刀子之於我有種非常特別的感覺。我可以用類推法做解釋:我相信當一個人處於脊髓癆早期時,出發前他經常考慮的是到達目的地需要付出的努力——我不是說他腿腳不好,我的意思是他會把更多精力集中在如何具體使用腿腳上來。對正常人來說,使用腿腳走路是一種下意識行為,然而對於患有脊椎癆的那部分人來說,他時刻都在意識到自己正在走路,他的每一個步伐都是經過考慮後做出的決定。

    例如,當我寫字時,當我係鞋帶時,當我梳頭時……我是在下意識地做這些事情,但當我撿起一把刀時,我知道自己手裏正握著一把刀,我會想到刀子所具有的那些特性。刀子是很特別的東西,對我來說它是沒有新奇特性的新奇東西,它同我日常使用的其他物品有很大不同。無論我如何解釋,可能大家都無法理解這種感覺。有人怕貓,有人怕雷電,這些人對平常事物做出的反應異於常人,或許他們會明白我的想法,理解我的感覺。然而,對於那些對上述事情有著正常反應的人,無論怎樣解釋,他們終究不能體會或理解我的感受。

    我手握新買的剃須刀,準備開始使用時,我猶豫了一下,內心的那種奇怪感覺變得愈發強烈了。我開始思考,開始分析,最終,我得出了結論:我並不擔心會在剃須時弄傷自己,當刀片在臉上滑動時,我沒有感到一絲擔心與不安。這種感覺源於剃須刀片本身所具有的切割屬性——鋒利性,它的與眾不同源於這種屬性。剃刀特別鋒利,它的刀刃比餐刀、鉛筆刀等其他刀具鋒利很多。順便說一下,最初我迷戀上了剃刀,隨後是所有刀具及其他任何具有鋒利屬性的物體。

    我認真思考了刀子所具有的那些特點,並覺察到了自己對刀子的情感——或許用“迷戀”兩個字來形容這種感覺更恰當,我開始懂得如何去欣賞它了。從此,每當我從桌子上撿起餐刀,我都會清楚地體驗到自己對它的感覺;每當握起它時,我都會告訴自己這是很稀有、很珍貴的物品。我會撫摸手柄,用愛的目光審視閃閃發亮的刀片(盡管刀刃由於姨夫使用時的壞習慣已經變鈍了)。接著,我領悟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通過觀察姨夫那令人反感的進食過程,我發現刀子吸引我的原因不僅在於它能切東西,還在於它所切的對象。比如,如果刀子所切的對象會流血,便會使刀子變得更加迷人。所以,每當姨父用餐刀刀尖往嘴裏投送食物時,我都會停下來偷偷觀察,期待嘴上能夠出現一條縫隙。每當他用餐刀把盤子裏的食物殘渣聚攏到一塊,並將食物拋入口中時,我都會等待尖叫聲的出現,等待鮮血噴湧而出的畫麵。但以上期待始終沒有發生。姨夫的技術很嫻熟,他總能在餐刀碰到嘴唇之前把食物安全送到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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