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托特納姆,那時候那裏還是個新郊區——可能在那時就已經被當作倫敦郊區了。回憶兒時的畫麵,腦海裏就會浮現紅磚房子、泥漿以及大片綠地。我家的房子那時候還很新。大門是雙開門,兩側對稱排列著柵欄。這樣的房子一共有六排,我家位於最後一排。左側毗鄰牧場,偶爾會有人到牧場的空地舉辦野餐聚會,他們會偷偷摸摸升起篝火,火堆離我家的木柵欄很近,一不小心就會燒著,很是危險。農場主每次看到這種情況,都會把他們轟走,我父親也很樂意幫助農場主嚇唬這些人,因為父親覺得我們家的柵欄遲早有一天會被燒掉。不過災禍最終並沒有發生,隔著籬笆吵吵嚷嚷的情況倒是不少。有幾次,父親用水澆滅了籬笆另一側的火堆。這時我就會覺得,父親奮力保護籬笆還是有意義的,因為那些人惱羞成怒,正是這些籬笆使父親免受攻擊。也因為籬笆,這種爭吵總是有驚無險地結束。到後來,我甚至有些期待這些陌生人到鄰居家的空地升火聚會,那樣就有熱鬧看了。

    我父親是名醫生,鑒於後來我們的社區急劇擴展,可以毫無疑問地說他在避免租房子這方麵還是比較有先見之明的。盡管如此,據我現在分析,他當時開的診所規模很小,直到晚年才擺脫經濟上的困境。

    我家的房子是按圖紙建造的,當時這麽做並不是講究,而是圖方便。我家總共有三個會客廳,並且有很多間臥室,但麵積都不大。建築師這樣設計,大概是考慮到當時社會的生育趨勢,為了迎接更多的新生命。結果我們家隻住了父母和我三個人,很多房間都閑著。

    樓下門廳左前方的那間臥室被父親改成了手術室;手術室後麵有一個折疊門通向另外一間臥室,父親把那裏改造成了藥房。父親從來不讓我跨進藥房半步,越是這樣我越想進去看個究竟。所以趁父親不在,我會偷溜進去。藥房裏有很多架子,上麵堆滿了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瓶子,很是令人著迷。從那間有些詭異的屋子裏飄出來的算不上難聞的氣味彌漫了一樓整個樓層,有時在樓上也能聞到這種味道。

    在我心中,父親的形象幾乎從未改變過,用幾個最簡單的詞就能準確地加以概括,前提是你要認識到,那些意思明確的詞其實是在描述一個孩子的朦朧觀感:他很高,偏瘦,中等長度的胡子——長了的話有點像山羊胡。後來,父親戴上了鑲有金邊的眼鏡,大概是因為他在晚上閑暇時間使用顯微鏡過多而導致視力下降了吧。當我努力搜索早前那段有關父親的記憶時,我仿佛看到他正屈膝蹲在剛剛清理過的茶幾旁,半邊臉被火光映紅,半邊臉在油燈的陰影中,看起來像是泛著綠光,正低頭盯著顯微鏡;或者他正擺弄著鑷子、薄薄的玻璃試管,析出燒瓶中的渾濁液體。那時在我看來,那些液體沒什麽可稀奇的,隻不過是些打碎的綠草罷了。父親把試液滴在顯微鏡下的載玻片上時,會把我叫過來一起觀察。顯微鏡中盡是一些奇怪的、快速移動的生物體——一不小心就會移出視野,我實在無法把這些東西和那瓶綠色的液體聯係在一起。父親做起這些事來非常熟練,簡直能“無中生有”,常常看得我滿臉驚訝。話雖如此,我並不覺得父親的這項本領有多麽值得驕傲。我也不知道從哪得出了這麽個結論:他展現的那些看起來很是神奇的手法,每個成年人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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