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徹陽關淚未幹,功名餘事且加餐,浮天水送無窮樹……”

    相府之內,一個年近六十的老人正揮舞著一支長達七尺有餘的大筆,在青石板上奮筆疾書。一邊寫,一邊沉聲念出。

    以石為紙,以水為墨。由於寫得太急,蘸水又不太均勻,以致寫出的字斷斷續續。有的地方積成小水窪,有的則筆斷意連。無論如何,那鬥大的字都是張牙舞爪,像一條條憤怒的蛟龍,在石板上肆意扭動著身子,出鋒之處更是如利劍一般,充滿著一去不回、寧折不彎的氣概。

    然而,當寫到最後一句“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時,那舞動的蛟龍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一般,軟了下來,失去了張揚的氣勢。那一行字看上去依然渾厚大氣,卻如同一個個木然的雕塑,失去了神采。

    隨著最後一筆劃出,寫字之人頹然地拋下巨筆,蹣跚到旁邊的椅子旁,一屁股坐下。黃嶽靜靜地奉上一杯茶,凝望著風格大變的筆跡,暗自長歎。筆力已去,那一行字也變成了幾抹混雜的水跡,斑駁不堪。

    黃嶽知道,真正觸動父親的是這首《鷓鴣天》的最後一句。不知為何,父親寫到這一句時,卻忽然泄氣了,使得那一行字像是變成了醜婦一般,正對著父親咯咯怪笑。

    黃嶽更知道,當父親得知這首宋錚西行路上的詞句時,還不屑一顧地嘲笑了一番,“據曲填詞,無病呻吟,小小年紀,何來吟風弄月!”可如今,父親如同被逼離江寧的宋小郎一般,感歎世路艱難。

    黃嶽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兒,在過去的十年中,即便逄檜手握天下兵馬,黑雲壓城,父親依然鬥誌昂揚,巧妙周旋,最終化幹戈於無形。大軍西進關中,奪取西京,逄檜與黃元度這一對將相,譜寫了一曲開疆擴土的壯歌。

    現在的形勢並不比當初將相爭鋒時差太多,為何父親卻失了底氣?難道父親是真的老了?垂垂墓年,就是這番模樣麽?可那逄通比父親還大十多歲,為何能老當益壯,攪得大齊風起雲湧呢?

    黃嶽想不明白。如果宋錚在這裏的話,肯定會告訴黃嶽:得失之間,全憑聖心——主人年少,下人自可奴大欺主。現在主人長大了,再玩奴大欺主的話,就是純粹找死了,何況這個主人還有一個心計深沉的老奴在幫他。

    小皇帝明年就要親政了,再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事事依靠黃元度。黃元度也承認這一點,但十多年的宰輔當下來,黃元度對政事的諳熟,非小皇帝能比。所以,盡管黃元度忍讓了許多,卻依然不時與小皇帝發生衝突。

    比如逼宋錚出使西蜀那一次。宋錚深得聖心,自從任右司監正後,硬生生把原屬於相府的暗鷹搶了過去,用鐵血手腕加以整頓,變成了自己手中的利劍。北至山東,南下荊湖,抓了數名貪官汙吏,連天子腳下的江寧城,也有幾名官員被摘了腦袋。

    黃元度深懼宋錚崛起,所以早就使了手腕,讓宋錚調到禮部當郎中,又借齊軍西進的大勢,慫恿小皇帝派宋錚出使西蜀。在小皇帝剛剛要醒悟過來的時候,黃元度又發動文武百官,進行了類似於逼宮彈劾。最終,宋錚去了西蜀,而且一去就是大半年。

    宋錚被逼走,小皇帝對黃元度極為不滿。若非大齊的對外戰事,小皇帝恐怕早就反彈了。即便如此,黃元度還是被逼入了困境。小皇帝找了一個好幫手——國公逄通。這個老而不死的家夥順勢登上了太尉之位。原本以為,年屆七旬的逄通隻是一個過渡,誰知道他卻是一頭老而彌堅的毒蛇。借著小皇帝的心思,憑著多年積攢下的能量,一下子迸發出耀眼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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