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有更深的一層心思沒有告訴剛林,他恨馮銓,所以更加要引薦他,還要將馮銓捧得高高,最好是官位在自己之上。洪承疇太明白君臣父子、綱常氣節在漢人心中的分量,他跟範文程寧完我這些人不同,那幾人在前明並不曾出仕,而他卻是受了崇禎與漢家厚恩的。昔日的經略大學士叛國降虜引敵入關,除非滿洲人將天下漢人殺盡,否則,他都會如秦檜一般,受漢人千秋萬代地口誅筆伐。

    這些心思,在初被俘虜絕食待死時都想過,想得比任何時候都深,都迫切,他也吟過正氣歌,也端正衣冠南麵拜謝皇恩。但他終究是降了,人不到死亡的邊緣,絕難知其中滋味。他知道會挨罵,卻不願把自己擺在“罪魁”的位子上,唯一的法子,是找一個比自己更卑劣、官位卻更高的人,替他擋住這些唾罵,馮銓是最合適的人選。所以他務必要推出馮銓,他不能讓馮銓反得一個遺民的名聲,就是遺臭萬年,有個人陪著,也好。

    洪承疇不願多說自己的事,問道:“大人要問的第三件事是什麽?”

    剛林道:“為什麽馮銓寧可把兒子打得血淋淋的,也不肯拿出快雪時晴帖?其實洪大人說馮銓把一張帖子看做至寶,我就挺糊塗的,那玩意兒滿不過一張紙麽!見水就濕,遇火就化灰,為什麽你們都那樣看重?”

    洪承疇沉吟一下,馮銓這人最是愛身惜命,照說不會故意得罪豫親王,但那孩子還未至弱冠之齡,若非馮銓授意,他又如何敢隱匿帖子?他一時還弄不明白,不肯拿出帖子的究竟是馮銓還是馮家二公子,但今日之事給他提了醒,滿漢之間禮法差異太遠了。漢人的六藝滿人不懂,漢人的綱常道統滿洲人也不懂,換個皇帝漢人尚能接受,若觸及根本,連馮銓這樣的小人都有違抗之心,何況天下千萬士子,億萬漢民?

    洪承疇思忖了片刻,剛林雖然是地道的滿人,卻是“巴克什”起家,十幾年來一直做著皇太極多爾袞父子的漢文翻譯,若是滿洲有人能稍稍懂得漢人的思想,非他莫屬了。不論是為他自己漢人的出身,為大清平定江南開創一統,為漢官能在朝中立身,他都該對剛林說一說。

    洪承疇將自己的馬和剛林的靠近一些,道:“我大清創製滿文,是近幾十年的事,其中大人功不可沒,將來必將流芳萬代,實乃千載不遇的大幸事。”

    滿洲原先隻有滿語而無滿文,太祖努爾哈赤命額爾德尼及噶蓋以蒙古字製十二字頭,合滿洲語創製滿文,頒行國中,滿文傳布自此始。到了太宗皇太極時,達海等人又對蒙古字的十二字頭,加以圈點,以立同形異言之區別,滿文才較為完善。

    剛林撫著胡子嗬嗬笑道:“洪大人過譽了,覺爾察達海大人乃我朝英才,流芳百世的該是他,我不過沾他的光罷了。”

    洪承疇點頭道:“是,覺爾察達海大人,便似是漢人的伏羲與倉頡。”

    剛林一怔道:“伏羲是皇帝,倉頡是什麽人?”

    洪承疇心下一笑,神色卻不變,道:“伏羲觀察天象,又取法於地,將天地萬物概括為八卦,這便是漢字的發蒙。倉頡仰觀天上奎星圓曲之勢,俯察鳥的足跡和龜背的花紋,創製了文字。造字之法有六,象形、指事、會意、諧聲、假借、轉注,始於象形,滋生於指事,擴展於會意,完備於諧聲。這四種造字法猶有不足,於是借同音字來表示,聲調不合,又用轉注法加以推演。這就是六書的本末,在西周時以六藝教皇子,第五為‘書’,又有大學,以詩書禮樂教士子。周朝首創大篆;秦朝李斯創小篆,比大篆減省;王次仲又做八分書,比小篆減省;程邈作隸書,與今日楷書相通;漢蔡邕作飛白,用於宮闕題字;楷書是隸書的簡便寫法,行書又為楷書的放縱,草書又是行書的減省。有了這諸多,於是便有了書寫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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