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林目瞪口呆,他知道前明士大夫中南風盛行,洪承疇降清後,太宗皇帝還專程交待去山東劫掠的饒餘敏郡王阿巴泰,給洪承疇在臨清尋兩個小唱回來。他看看源清的身子,又看看馮銓,咽了口唾沫想,怪不得魏忠賢什麽寶貝都給了馮銓,說不定他年輕時比兒子還要美貌些。

    剛林半張著嘴,眼睛直勾勾盯著源清的神情,讓馮銓胸中的怒火騰得燃起,重重一拍桌案,向外喝道:“重打!”

    源清聽得父親一聲疊著一聲喝令重打,非但身子冰冷,連心似也扔到了這雪地裏。自從攝政王送來信——不,是自從京城傳出大明覆沒的消息,自己一家人就如秋後寒蟬般惶惶不可終日。那個峨冠博帶愷悌慈善的父親,他們兄妹縱情書畫恣意灑脫的日子,繁華的市巷,曼妙的歌舞,即使沒有快雪時晴帖這樁事情,也永永遠遠地回不去了,亡國的烙印早在三月十九日那天,如泰山般壓在他們的身上。

    原來亡國不是簡簡單單換個國號,不是一些山長水遠的地方正在進行的戰爭,這些惡毒的、羞恥的、把他人生命尊嚴隨意作踐的事情,從前在他的人生裏,他連編都編不出來,現在確確實實發生在這日頭下的某個角落,落到他身上來了。有些人比他體會得早,有些人還沒有輪到,但終究他們都會明白的。

    源清想起馮銓斥罵他的話:“連這點疼痛都受不住,還想做忠臣”,自嘲地輕笑一下,他指責父親的時候,真的沒有好生想想,名節是有代價的。劉理順大人闔門十八人殉國,青州一城的百姓據守了一個月,那比打一頓屁股,要疼痛許多吧?他忽然覺得不是那麽羞慚恐懼了,隻因今日的江北大地上,比他更疼、比他更屈辱的人太多太多。

    那按著他的家奴如何知道源清這一轉瞬的念頭,見他眼角還掛著淚花,嘴角卻挑起一絲笑意來,隻道他年紀小,怕得糊塗了。暗自歎了口氣,又看看他腫的臀()丘,心道老爺也真狠心,並不見二爺有什麽錯處,拉倒了就讓打,二爺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身子,五十板子如何受得住,打壞了還不都是他馮家的?他替源清難過著,抬頭一望,不知何時天空中鉛色的暗雲已遮蔽了太陽,陰沉中更是一陣冷似一陣,他按住源清肩膀的兩隻手都覺凍得疼,思量板子打在赤()裸肌膚上是什麽滋味,已是自己先打個寒戰。

    掌刑的人卻不敢再舞弊,將板子高高揚起,那竹板雖然寬大,卻不厚,破空容易出聲,“唔”得便從半空打下來,杖頭倒是結結實實落在源清右邊臀()丘上,打得他半邊屁股隨著板子凹陷下去。竹板直接著肉之聲,果然比方才隔著夾褲清脆響亮許多,在呼嘯北風中還是聽得甚是清楚。

    源清本是連視死如歸的心都有了,這一板的痛楚卻也遠遠超乎他的想象,隻覺左邊臀上還隻是油潑火灼般痛,右邊卻像是要掀起一塊皮肉般,腦中嗡一聲響,幾乎就要喊出來,身子已無法控製地向左翻去。那兩邊的家奴見他要掙紮起來,忙又手上加力將他按牢,這時右邊又是一板打下,源清雖是掙紮不動了,卻也忍不住“呃”地低呼一聲,原先因為委屈的眼淚,化作兩行急痛之淚迸出,也無法將他身體裏的痛苦帶出去些。

    這兩杖追地緊,掌刑的再揮板子卻要時間,這短短的間隙裏,源清的臀上便又腫起兩道寬寬的、顏色更深的僵痕來。源清原以為腿上凍得麻木,便會減輕些疼痛,現在才曉得他是錯了,寒冷和先頭打過的二十杖,隻是讓他的肌膚更為敏感,把每一板子的力量深深地透入他的皮肉中去。聽數數的數了個“二十二”,他顫抖著回頭,雖是不敢說話,但目光中盡是乞求,指望那些家奴明白他吃不住痛,手下稍稍鬆一點。他看不見身後,隻對上了那按著他的家奴歉疚的眼神,低聲道:“二爺忍忍啊……痛不過了就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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