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塢中狹窄不能用刑,外麵遍地又是積雪,家奴也不敢就把二爺推倒在雪地裏打,悄聲一商量,有人飛奔而去,很快就有人拿著兩根板子,抬著一張長凳過來。源清眼睛和那手掌寬闊、通身漆得烏黑的板子一碰,便覺得寒風中呼吸有些困難,轉過臉去,是幾樹寒梅正開得精神,花瓣上的積雪剛剛被拂去,紅得滴血一般。他心神一亂,竟想起自己的未婚妻子,若非國破家亡,他們當已經成了婚吧?他揭開大紅蓋頭,那少女臉上的乍現的紅暈,是否也該同這梅花一般清豔。

    凳子布置好了,兩個掌板子的家奴對麵站立,手駐著板子分開雙腿,這無聲的氣勢便有些駭人。源清知道該自己走過去,可是在外頭站了這一刻,隻凍得他雙足和小腿生疼,膝彎處也僵住了,被兩個家奴扶持著,才一步一蹭來到刑凳邊。強自安慰自己,今天這頓打差不多是他自找,若是挨頓板子就可以挽回《快雪時晴帖》,還是便宜的。他這麽想著,深深呼吸兩次,向那凳子俯身下去。

    兩個家奴照規矩按住他雙肩雙手,又有人去揭他的直裰,源清心中發緊,忍不住抬起肩膀轉頭向後看去。那按著他的家奴,還是第一次這麽近得看到府中的二公子,大約是因為太冷,那白皙麵容上泛起微微的紅暈,澄澈如水的眼中盡是懼色。那家奴也是忠厚之人,輕輕捏了兩下源清的肩膀,在他耳旁悄聲道:“二爺莫怕——一時您隻管大聲叫喚便是。”

    這安慰的話還不如不說,源清似已能想象那板子打在身上是何等疼痛。他緊張得身子繃成了一條線,隻覺連雙足也被人壓牢,全身動彈不得中更是懼怕,想了想,又張開嘴趁著板子還未落下,大口呼吸兩次,帶著風雪寒氣的灌入肺腑,直嗆得他一陣哆嗦。

    茶室中的三人到此時也無話可說,馮銓慢慢拿起茶盞了抿了一口,不料那陽羨茶冷了後,一股苦澀直抵舌根。他耳聽著“啪”得一聲響,當是打了一板了,強忍著沒有抬頭去看,忽然想起前兩日自己剛抽了他二十藤條,心煩意亂中也忘記請大夫來給他看看傷勢,若是那舊傷不曾好,帶著傷再受杖,讓他如何煎熬?

    源清挨了一板子,隻覺臀上一震,寒冷中肌膚異常柔脆,頓時一種麻木的痛楚擴散開來,說不出的難受。他在疼痛中一抬眼睛,恰看見茶室中父親正緩緩拿起茶盞湊到唇邊,意態悠閑,竟是看都不向這邊看一眼。雖說是他甘願受責,父親打他也是逼不得已,但心中總盼著父親能有幾分不忍的神色,好讓他的心誌更堅定一點,能有勇氣麵對這頓數目龐大的笞打。

    源清失望中低下頭,他眼睛下方的雪地裏卻墜著一朵梅花,也不知是被風吹過來的,還是誰摘了仍在這裏。那朵梅花尚在半含半放蕊之際,小小的花瓣細細的花蕊甚是柔弱,原來傲霜之花離了枝幹,也是這般孤零零地可憐。

    他憐憫那落花時,身後便打了三四板子,疼痛由麻轉燙,火辣辣地燒著皮肉。按著他的家奴又在他肩上捏了幾把,源清也明白他是讓自己呼痛討饒,卻終究拉不下顏麵,隻是將牙關咬得更緊,兩鬢邊已有點點汗珠滑下。

    其實那掌板的家奴真沒用怎麽著實打,他們也知道打的是二爺,連三分力氣都沒用到。臂上動作氣勢雖凶,但板子力道最大的下端並未落在源清身上,不過打出聲響來欺瞞著上頭。隻是源清從小未吃過苦楚,又先被那陣勢嚇住了,這樣的三分疼痛都覺甚是難熬。

    茶室內洪承疇耳聽得板子起落兩次,隻看那板子的落點,心中頓時明了。他在前明統了十幾年的兵,軍棍見得多了,便是廷杖中的規矩伎倆也聽說過不少,馮府下人這點子手段如何瞞得過他去?心下暗笑,他卻不願這樣抬抬手便放過馮銓去,輕描淡寫向剛林笑道:“看這托榛仁的綠葉,倒讓我想起前朝錦衣衛一門手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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