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銓的珍寶送到豫親王多鐸的行轅時,陪著他鑒賞的是洪承疇和剛林,兩個滿人一個漢人,說的是滿語。洪承疇歸降滿洲不過兩年,但他天資聰慧,記憶力極強,學這樣的語言易如反掌,滿語已經說得很順流了。

    洪承疇字亨九,少有神童之稱,二十四歲中進士,四十歲任三邊總督,掃蕩甘陝,使李自成的全軍覆沒,李自成隻率十三騎逃入山中。崇禎十五年,從鬆山傳來消息:錦州失守,洪承疇被俘,不屈絕食而死。全國都在痛悼之中,崇禎皇帝為了激勵各路勤王將士的鬥誌和忠君愛國之心,將喪事舉辦得異常隆重。親筆撰寫了禦製祭文,親自登上高台祭奠,然而九壇隻祭了七壇,前方又傳來消息:洪承疇降清了。

    崇禎皇帝沒有殺洪承疇的家眷,也是不欲他做李陵,為他再圖效忠留了一條後路。等洪承疇再踏進關內的土地時,他的官職除原先的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禦史外,再加內院佐理軍務,授秘書院大學士,他做的是清廷的官兒。

    那些舊日的漢家同僚,無人知道洪大人在滿洲的兩年是怎麽渡過的,為什麽絕食,為什麽絕食卻不死,為什麽一轉身,昔日的薊遼總督把異族帶進了自家的關門。亦無人知道,究竟是漢恩深,還是胡恩深。

    人生失意無南北。

    洪承疇小心翼翼拈起一隻薄如蟬翼的青玉酒杯,杯麵紋理如亂絲,杯足雕有縷金字樣。剛林知道,掂個金銀的分量自己還行,鑒賞這些珍寶是一竅不通,多說反而丟臉,他見洪承疇雙目炯炯,再從馮銓裝這隻玉杯的盒子上都鑲著寶石猜測,這個杯子非同尋常,謙虛地詢問:“洪大人,看來你認得這隻杯子了?”

    洪承疇含笑道:“我沒有認得的眼福,隻是聽說——應當就是它了,奴才給王爺看個把戲。”他跟著滿洲人稱奴才,早見怪不怪了。

    洪承疇拿過桌上的酒壺,將酒慢慢注入杯中,紅色的液體在青色玉杯中蕩漾,煞是好看。多鐸見洪承疇滿臉含笑,不知道他賣什麽關子,等了片刻,那杯中的酒氣冉冉而起,杯中的酒就如沸湯般滾動起來。

    多鐸和剛林看得目瞪口呆,洪承疇已捧起杯子,敬給多鐸笑道:“王爺千歲,奴才為王爺上壽。”

    多鐸接過來,小心地抿了一口,驚道:“這酒熱了!”

    洪承疇笑道:“是,此杯傳自唐代,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自暖杯’條記載:唐開元時內府有一酒杯,青色,而有紋如亂絲,其薄如葉,杯足上有鏤金字名曰‘自暖杯’;上令取酒注之,溫溫然有氣相吹如沸湯。這杯子前明在正德朝入內府,我也是聽宮中的老太監說過,它為何能熱酒,誰也不明白。”

    剛林道:“既然是皇家之物,怎麽到了馮銓的手上?”

    洪承疇笑道:“魏忠賢疼愛馮銓,內府珍寶,當然任他選擇了。”

    多鐸笑道:“馮銓把這東西都交出來,倒也舍得。”

    剛林見洪承疇微微含笑搖頭,知他有話要說,笑道:“洪大人似乎還有好東西,要讓我和王爺開眼?”

    洪承疇笑道:“眼前沒有了,馮銓送來的珍寶裏,以這隻杯子為尊。但對馮銓來說,這等金玉器皿,隻和銅鐵無甚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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