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話說到這裏,客人就可以告辭了,源清忽然道:“世兄從京城來,近日京中情形如何?”涿州距離京城不過五十餘裏,但馮銓隻讓兒子們讀書習字,極少同他們談論外間時政,連源濟都被圈在園子裏讓他盡量少出門。源濟給源涓使個眼色,源涓知道底下的話她不好再聽,跟客人行了個禮,便回書房去了。

    那文士道:“自五月間人心粗定,許多大臣或隱避,或南逃,僚署一空,班行寂寞。誰知道他們逃到南邊,南邊又說他們降了逆闖,要定從逆之罪,這邊朝廷收回了剃發令,讓漢族官員舉薦人才,於是好些逃出去的人又回來了,這幅字便是北歸的陳明夏讓給我的。唉,偏安未穩,卻又爭執於異同恩怨,這架是吵得沒頭兒了。”江南建立弘光朝廷,那文士不願說“大清”,說“大明”又底氣不足,隻好“這邊”“南邊”的指代。

    源濟和源清聽到異同恩怨,對視一眼,神情均有些難堪。十幾年前東林與魏黨那場天地為之變色的搏殺他們沒有經曆過,作為馮家子弟,聽父親訴說舊事,內心深處是理解父親的苦衷的,但恐怕在旁人眼中,馮家依然是閹黨。

    那文士道:“兩位公子誤會了,學生並無絲毫門戶之見,門戶門戶,看看今日燕都結局,大家都成了喪家之犬,再提當年的陳芝麻爛穀子還有什麽意思!”

    源清沉默一刻道:“京畿山東等處怎樣了?聽說前一陣還在鬧?”

    那文士道:“嗨,別提了,三河、昌平、良鄉、宛平、大興、霸州、東安、武清、天津這些地方,如今竟成了盜賊世界,要不是這幅字太珍貴,我也不敢現在出門。”

    源清道:“百姓揭竿而起,勢可燎原,南邊為什麽不見動靜?前一陣不是青州又反了麽?”

    那文士苦笑道:“上個月朝廷就派了梅勒章京和托領兵奔赴青州平亂,已經壓下去了。至於南邊的動靜,學生不得而知,倒是聽陳明夏說了南邊傳過來的一張揭帖,大約可為二位公子解惑。”

    源濟道:“什麽?”

    那文士吟道:“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相公隻愛錢,皇帝但吃酒!”

    源清如同被針刺了一下,身子一顫,源濟在他手上捏捏,示意他不要失態。源清還欲再問什麽,卻見太太房裏丫頭秀春站在廳角張望,一臉焦急神情,那客人也看出端倪,便告辭出去,源濟惦記著家裏的事,也沒遠送便匆匆轉了回來。

    秀春進來泣道:“太太請兩位爺去勸勸,老爺把個剃頭挑子弄到家裏來,要剃頭發!”

    源濟吃了一驚,先問:“你弄錯了沒有?老爺是要尋常篦篦頭發,還是要剃發?”

    秀春道:“這事兒能弄錯麽?太太勸不住,就縮在炕角兒哭,她說她總怕老爺鑄成大錯,才讓我來知會二位爺一聲。”

    源清又氣又痛道:“連朝廷都下了旨令,允許天下臣民照舊束發,老爺這是獻什麽殷勤!”

    源濟歎道:“我們去看看,也許老爺有他的難處,你不要說這些話,徒然讓老爺傷心。”

    源清點頭道:“我心裏明白,你先過去,我去書房拿樣東西,即刻就去追你!”拔腳就向西暖閣而去。

    兩兄弟到了馮銓的院子,臥房大門閉著,門口站著兩個丫頭,也不知是凍得還是怎得,寒風中瑟瑟發抖,鼻頭紅紅得一副哭相,見了他們行禮道:“二位爺,老爺吩咐,誰也不許進去。”

    源濟被雪花飄得睜不眼睛,高聲道:“老爺,兒子們來給您請安。”

    裏頭隔了一陣,方傳出一聲悶悶的:“知道了,你們回去讀書寫字。”再仔細一聽,似乎還夾雜著女人嚶嚶的哭泣,隻是被呼嘯的北方吹散了,若有若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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