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短短拖去了劄幌吃拉麵。

    我的感冒尚未痊愈,加上昨晚喝了不少酒,這時候頭還有些暈暈的。短短倒是雞血沒有散盡的狀態,興致勃勃地拉著我衝進一家拉麵店。

    店裏這時候剛剛開始營業,老板紮著頭巾正在料理台後麵準備食材,轉身看到我們,立刻鞠躬說著歡迎光臨。短短挑了廚房周邊的座位坐下,接過老板遞過的菜單。

    我雖然知道劄幌的拉麵很出名,但這時候實在沒什麽胃口,短短倒是很認真地在看菜單,看那神情專注的樣子,似乎並沒有被昨晚發生的那一幕影響到心情。

    我忍不住又想起那一刻短短說起的話,她對蔣競昶說:“如果知道會在這裏碰見你,打死我都不來。”

    到底她跟蔣競昶之間是怎麽一回事呢?

    為什麽那個看起來精英到極致的男人,會跟這個連吃泡麵都能把調料包撕得滿地都是的女人扯上關係呢?

    我正想得入神的時候,短短突然推了我一下說:“問你話呢?”

    我愣了一下,忙回神說:“什麽?”

    “問你吃什麽啊。”短短把菜單推到我麵前說,“豚骨拉麵好不好?不過你不是喜歡吃魚竹輪嗎?這家的魚竹輪很不錯,還有煎餃也很棒……”

    我突然很頭疼。

    是的,頭很疼。

    從見到陸喬飛那一刻開始,我的頭就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也不知道是感冒的關係還是因為陸喬飛,杯子從我手裏滑落,香檳濺了我一身。

    而那時候陸喬飛正朝我伸出手來,他說:“我是陸喬飛。”

    是的,那是陸喬飛。

    那個我認識了整整十年的陸喬飛,我怎麽都不會想到重逢後我們交談的第一句話,竟然會是他向我說“我是陸喬飛”,這個世界是不是太可笑了一些?

    我望著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而陸喬飛隻是從容地笑了笑,靜靜地看著我說:“你是叫司徒由美吧?”我沒有答應,他仍然隻是笑著,慢慢地收回手說,“很高興認識你。”

    是的,我是司徒由美。

    是那個和你朝夕相處過十年的司徒由美。為什麽朝夕相處過十年的人,你再次麵對的時候,卻依然還能坦然自若得像麵對一個真正的陌生人?

    陸喬飛,我真是從來都不了解你。

    我垂下眼瞼,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不太舒服。”

    轉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他跟蔣競昶在低聲交談。

    八年了。

    陸喬飛,隻是八年而已,你卻已經把我變成了陌生人。而我還像個傻瓜一樣對你念念不忘,所以你一定不會想到在過去的八年裏,我曾經因為你遭受過什麽樣的苦難。

    燈光太晃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一晚我幾乎沒有睡,記憶像是潮水一樣朝我湧來。我想起他剛才說的話,仿佛還是幼年初見時,他對我說:“你是叫司徒由美?”

    他說:“你的名字好奇怪。”

    他說:“我是陸喬飛。”

    我抬起目光,短短正一臉凶神惡煞地瞪著我說:“司徒由美,今天好歹我自掏腰包請你吃飯,你就給點麵子行不行,老是心不在焉的,想什麽呢?”

    我一時啞然,忙拿起菜單隨手指了一份套餐說:“這個。”

    短短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我還沒有告訴她我昨晚邂逅了陸喬飛的事。

    而這時我看著她,卻又會想起蔣競昶,腦子裏真是亂成一團糨糊。

    電話在這時候響起來,我起身到店外,段啟杉在電話那頭說著:“不好意思這時候打電話給你,本來說好給你放假的,但是突然有個重要的會議,所以……”

    “沒關係,我現在就過來。”掛電話才發現時間有些緊,我匆匆折返店裏拿了包和外套,短短一把拽住我說:“做什麽?要逃走嗎?又不用你買單。”

    “段啟杉有個重要的會我得趕回去,拉麵今天吃不了了,對不起啊。”我看短短一臉怒意要發飆,急忙抱住她的臉用力親了一口說,“乖啊,我明天一定請假陪你逛街買東西。”

    等我走出拉麵店才發現外麵是一條荒蕪的小路,來往的車輛不多,更別說計程車了。我一邊往大路上走著,一邊左右四顧,這時一輛白色的賓利從我身後超了上來,開出一段之後,突然又倒了回來。

    我愣了一下,駕駛座上的人已經搖下車窗玻璃,淡淡地向我笑了笑說:“司徒小姐,這麽巧。”

    我望著車裏的人,愣在那裏。

    白雪皚皚的季節裏,陸喬飛總是喜歡穿白色的羽絨服,因為他特別怕冷,所以那時在波士頓的時候,每到冬天他就會變成一個白色的米其林輪胎,經受我的嘲笑。

    而這時的陸喬飛一身黑色大衣,熟悉得像個陌生人。

    我沒有想過會在這裏遇到陸喬飛,一時間竟然不知所措,許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倒是陸喬飛很鎮定地看了看我說:“是要趕回去參加中午的會議嗎?好巧,我也是。”看我沒有說話,他又笑了笑說,“這裏不太好打車,上車吧。”

    這時我終於搖了搖頭說:“不用了。”剛要轉身的時候,胳膊卻被人拽住。我轉身看著陸喬飛,他幽幽地從車裏看著我說:“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麽,不過你好像很討厭我。”

    我愣了一下,掙了一下胳膊卻沒有掙脫。

    “我是做了什麽讓你討厭的事嗎?”

    “……”

    “還是我長得就是一張惹人討厭的臉?”

    “……”

    “又或者說,我長了一張惹你討厭的臉?”

    我看著陸喬飛,他幾乎沒怎麽變,端正的臉型上還是清俊的五官,正如少年時那些圍著他的少女說的那樣,陸喬飛長了一張迷惑眾生的臉。

    而那樣一張臉,又會有誰真的討厭呢?

    我拽了一下胳膊,看他仍然不肯鬆手,忍不住說:“陸先生,真的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可以打車回去。”

    “是。”他看了一眼遠處的大路說,“從這裏走到大路怎麽都要半個小時吧,等車再半個小時的話,等你趕到酒店會議都結束了。你不是段啟杉的翻譯官嗎?丟下他變成個聾啞人,這樣不太好吧。”

    我咬了咬嘴唇,陸喬飛終於鬆開手說:“上車吧。”

    車上很安靜,CD裏放的音樂我很熟悉,那是陸喬飛最喜歡的歌。我都不知道他為什麽喜歡這種古董級的歌,但每次陸喬飛打開CD,一定會播這首歌。

    Yesterday once more。

    雖然我現在也知道,再也不可能Yesterday once more了。

    車窗外是一片白雪皚皚,S城分明還不是很冷的季節,但是北海道已經下了好幾場雪,樹上蒙著一層層薄薄的積雪,像是打了熒光燈。

    我轉過臉去看陸喬飛,他正在握著方向盤在開車,像很多年前的樣子,開車時陸喬飛就好像陷入了某種沉思,真的是一點都沒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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