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舍妹正是四歲那年被沒入宮廷為奴的,當時正是嘉盛二十年初,還沒出正月呢,受廿年大案牽累,屬下爹娘殞命,屬下和兄長還有一眾罪臣遺屬被流放去了寧古塔,後兄長客死他鄉,舍妹卻因為年幼,逃過一劫,可是卻被沒入了宮廷為奴,”何承誌聽聞鍾明巍詢問當年事,忙得抹了抹臉,然後急急可可地道,“舍妹是罪臣出身,即便被沒入宮廷為奴,必定也隻能做最卑賤的粗做宮人,所以屬下懇請萬歲爺下令,讓屬下查一查十五年前的粗做宮人入宮的記檔。”

“你剛才也說了,你妹妹四歲便入宮,那般年幼,怕是連自己的姓名生辰都記不得了,也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鍾明巍看著何承誌,看著他急急可可的一張臉,不知怎麽的,他的手有點兒抖,“你即便查下去,怕也隻能落個徒增傷悲,倒不如不必去查,反倒心裏還能留個念想。”

“萬歲爺說的這些,屬下也曾想過,在寧古塔的時候,屬下以為自己這輩子都回不了京師了,自是再見不到舍妹了,所以屬下隻能當妹妹已經不在人世了,也是些年不曾想起她了,幾乎都忘了舍妹是個什麽模樣長相了,可是後來,屬下做了爹爹,”何承誌聞言,輕輕地歎息,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咬咬唇,然後又繼續道,“屬下的孩兒眉眼像極了舍妹,屬下日日看著自己的孩兒,看著他一點點長大,看著他會哭會笑了,也看著他能說話了,屬下就沒有一刻不想舍妹的,小時候,爹爹嚴厲,舍妹總是不敢跟爹爹親近,卻是最親屬下這個做兄長的……”說到這裏,何承誌的聲音又啞了,他使勁兒地抹了把臉,好不容易才又平複了情緒,然後繼續道,“不瞞萬歲爺說,自打萬歲爺大赦天下之後,屬下便就接連夢到舍妹,她還是跟從前一樣,粉雕玉琢的一張臉,可是卻不對屬下笑了,滿眼怨恨地看著屬下,一言不發就那麽冷冷地盯著屬下看,屬下知道這是舍妹在怪屬下這個做兄長的不來京師尋她,留她一個人在京師受罪,”何承誌忽然又苦澀地笑了,笑得眼睛又濕潤了,“舍妹當真是最疼屬下的,從前屬下有苦衷回不了京師,她便從不入屬下夢境,令屬下為難,直等到屬下擺脫了罪臣身份,她這才進了屬下夢境,求屬下來京師尋她,所以屬下自然是一刻都不能等了,所以這就趕緊地求著恰克圖將軍舉薦屬下啊來了京師。”

這一番話說完,禦書房中似是一潭死水一般,何承誌還在努力平複自己苦澀又壓抑的心境,龐毅的臉色卻變得異常難看起來,罪臣之女、嘉盛二十年入宮、四歲、粗做宮人……

不會的!

不會的!

怎麽會有這麽荒唐又巧合的事情?!

龐毅使勁兒地搖搖頭,可是又控製不住地朝鍾明巍看去,他看著鍾明巍同樣難看到了極點的臉,一時間隻覺得心裏一聲“咯噔”,龐毅深深吸了口氣,把目光又投在了還跪在地上、渾身顫抖著的何承誌,他的手慢慢地搭在了腰間的短刀上,他如今做了兵部侍郎,自然是不再用他舞刀弄棒的了,可是他做慣了武將,隨身帶刀的習慣是改不了的,鍾明巍也特許他帶刀入宮,所以這柄短刀他是從不離身的,隻是也是許久不曾出鞘了,也不知是不是因此緣故,龐毅搭在刀柄上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這對於習武將近三十年的他來說,還是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