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雕花床上躺著的、瘦的皮肉都凹陷下去骷髏似的老人,不是別人,正是鍾之衡。

鍾明巍緩步走進,不錯眼珠地盯著床上的人看,床上的人也死死地盯著他看,瞧著他進來,一臉掩飾不住的激動,昏黃的雙目都流露出了濃濃的歡喜來,鍾明巍越靠近他,就越能看清楚他眼中的渴求和激動,他的心也就跟著越發的不是個滋味兒了。

在過去的三十四年來,這個男人對於他來說,一直都是一座望而卻步的一座高山,人人都道是父愛如山,可是對他來說,這座高山從來都沒有和父愛聯係在一起,這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兒、翻不過身,讓他覺得恐慌又憤恨,他不是沒有想過推翻這座無情冷漠的大山,可是心底兒的哪一點子對父愛卑微的渴求,又或者是骨子裏的軟弱,讓他到底下不去手,結果呢?這座大山差點兒要了他的命,他絕望之餘,終於明白對於這座大山來說,自己是個什麽樣可恥的存在,從始至終,他不過就是個孽障,是個恨不能置之於死地的野種,從那之後,他心裏的這座大山轟然崩塌。

而今時今日,他又站在了鍾之衡的麵前,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可是他為什麽就高興不起來呢?為什麽看著他溝.壑縱橫的臉、花白稀疏的頭發還會覺得難受呢?

“明巍,朕的皇兒,”自打鍾明巍近來,鍾之衡的目光就沒有一刻從他身上離開過,鍾之衡費勁地用雙手撐著床板,想要坐起身來,可是卻怎麽都不能夠,他試了幾次,到底還是泄氣地躺在了床上,然後喘息著對著近在咫尺的鍾明巍伸出了自己枯黃的手,“明巍,朕……朕總算又見到你了,朕……朕心裏滿足了……”

“父皇滿足什麽?”鍾明巍居高臨下地看著此時此刻正上上下下來回打量他這一身明黃龍袍的鍾之衡,掩去了眼中的一絲悲切,他冷冷地看著鍾之衡,一邊指著自己身上明晃晃的龍袍,一邊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笑來,“父皇是滿足,這一切總算能如您所願,兒子能在你的鼎力相助之下穿上了這一身龍袍,而您也總算有顏麵到九泉之下去見母後了對嗎?”

鍾之衡渾身驀地一僵,他緩緩放下了手,一邊嘴唇顫顫地跟鍾明巍道:“明巍,朕知道朕這一生對不起你們母子太多,可……可那是有小人作梗,離間了朕和思瑤的感情,也讓朕……朕誤會了你的身世,朕一葉障目,有眼無珠,以至於思瑤……猝然離世,而你……這些年來也受了這麽多的罪,可是明巍,你要知道,這些都是奸佞作梗!在朕的心裏,從來沒有哪個女人能和你的母後相較,也沒有哪個皇子能比得過你,明巍,朕……朕知道錯了,所以朕是拚了命地要補償你,要將這大周傳到你的手上……”

“所以,你覺得你已經補償夠了?”鍾明巍譏誚地牽了牽唇,一邊打開手上的錦盒,一邊“啪嗒”一聲將那道聖旨仍在了鍾之衡的麵前,“就憑著這麽一張輕飄飄的紙?你以為我和母後會稀罕?”

“明巍,朕……”鍾之衡急急可可地看著鍾明巍,喘息得厲害,似是個破風箱一般,他費勁又哀求地道,“朕……自從知道冤枉了你們母子之後,朕……朕就一直在拚命地為你鋪路搭橋,朕、朕已經把能給你都給你了,”說到這裏,鍾之衡又攥著那聖旨的一角,然後顫顫巍巍送到了鍾明巍的麵前,一邊渴求著道,“明巍,有、有了這道聖旨,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登基為皇、問鼎九五,朕……朕也能閉眼了,明巍,你……你拿著、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