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就沒有這麽難受過,也沒有這麽心疼過誰,哪怕是他的親弟弟,哪怕是他從前最喜歡的方成茵,他一貫就是個冷漠的性子,自幼喪失雙親的經曆,讓他過早地成年,過早地擔負起照顧弟弟、扛起一個家的擔子,也過早地看淡一切,他也是自私的,他的生存法則不容許他輕易動情,輕易為誰牽絆,所以他真的從來沒有為了一個人而這麽清晰地感受到肝腸寸斷,此時此刻,隻要能止住陳清玄的哭聲,隻要能安撫陳清玄的傷心,他甚至都願意掏出自己的這顆心。

這無疑是危險的,對於一個慣於冷漠理智、始終掌握一切的人來說,這種心情是極度危險的,可是他卻存心縱著自己這麽一路危險下去,他其實早就說不清了,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將自己置於險境的。

或許是從那一日起,風雨別院裏,青年暴怒地喝出一刀兩斷,他被恐懼淹沒,生怕從此以後和這青年真成了陌路;或許是從那個雨天起,簡陋的客棧裏,兩人心平氣和地談天,分享著廉價的月餅,那份質樸的溫情著實讓他留戀;又或許是金色夕陽下,青年醉酒後口吐出的真言,讓他譏嘲之餘又心生憐惜……

他早就以身犯險了,早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越走越險,從前他還能為自己的冒險找尋借口,比如兄弟情,比如同在異鄉當照應彼此,可是今時今日,麵對著這樣脆弱又無助的陳清玄,他再無借口,也再無退路。

“孔聞敏,我……我要回寧古塔……”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陳清玄忽然仰起頭,紅腫不堪的眼睛急急可可地看著孔聞敏,“你……你送我回寧古塔好不好?”

“好,我送你回寧古塔,”孔聞敏沉聲道,看著青年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他心跳如鼓,前所未有的悸動湧上心頭,他就像是個在漂亮姑娘麵前露怯的毛頭小子,他不自在地挪開了眼,“等天一亮了,城門一開,我就帶你走。”

陳清玄靠在他懷裏,怔怔地看著黑漆漆的夜幕,半晌忽然問道:“孔聞敏,奶奶她是怎麽……怎麽沒的?”

“我正要告訴你……”孔聞敏緩聲道,然後將事情前因後果都告訴了陳清玄。

“薑津晚?誰是薑津晚?”陳清玄咬牙切齒地道,一邊死死地捏著拳頭朝地上捶,“我要殺了他!親手殺了他!”

孔聞敏忙得握住了陳清玄的手,瞧著手背都被他捶的一片通紅,心疼得要命,一邊輕輕揉著陳清玄的手,一邊道:“用不著你動手,聞捷已經把他殺了。”

“可是殺了他又有什麽用,”陳清玄垂著頭道,聲音又哽咽了,“奶奶是再也回不來了。”

孔聞敏沒說話,伸手揉了揉陳清玄的後腦,一邊拉著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一邊輕聲道:“當年,爹娘死的時候,我覺得天都塌了,可是我又不能倒下來,我下麵還有聞捷呢,所以日後不管再怎麽煎熬難過,我都挺過來了,雖然現在偶爾也會想起爹娘來,心裏免不了還會難過,可是如今,每一天我都覺得有奔頭,過得很充實,人生不就是這樣呢?起起伏伏地朝前走,等你邁過了眼前的坎兒,未來自然有好兒等著你。”

“你不要和我說這些,”陳清玄搖頭道,一邊坐直了身子,有些別扭地看著孔聞敏,一邊低著頭道,“聖賢書我讀得比你多,這些道理我都懂,用不著你來給我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