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漸漸的,他隱隱約約地察覺了父皇的心意,父皇的眼睛在看向老七的時候,總是那樣溫情脈脈,旁的皇子進禦書房莫不是誠惶誠恐,可是老七卻能在盤著腿在禦書房裏和優哉遊哉地和父皇下棋品茗,父皇接連為成年皇子封王,卻都暫不封地,讓這麽一幫皇子留在京師鬥得成了烏雞眼兒,偏生隻有老七,從來不攙和其中,成日在禦林軍裏頭呼呼喝喝,逍遙自在,也偏偏隻在老七麵前,父皇才會有那麽一副慈父麵孔。

漸漸的,鍾之衡開始慌了神,素來被他當成奶娃娃嗬護的鍾之齡,竟成了他心中一等一的心腹大患,尤其是在那一年,太後三十六歲壽辰的時候,徐思瑤第一次進了宮,太後一手拉著徐思瑤在身邊坐下,一手又把鍾之齡給招到了麵前,再然後,那一對玉瓷娃娃似的兩個人,就那麽紅著臉低下了頭。

太後是個什麽意思?一切盡在不言中,即便鍾之衡一早就知道老七的心思不在那張龍椅上,但是那又怎麽樣呢?隻要父皇一道聖旨,他就得入主東宮,再不爭不搶的人,入了東宮,哪兒就真的無欲無求了?尤其外頭滿布虎視眈眈的眼睛,等他一旦嚐到了權力的滋味兒,自然就再不會放手。

也是從那一天起,在鍾之衡的心裏,少了一個令他疼愛的奶娃娃,而多了一個爭奪皇位的勁敵,他知道自己著實心毒手辣,但是那又怎麽樣呢?隻有站在至高之位,他才能呼風喚雨,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後來,他真的得到了,雖然用的是最卑劣最無恥的方式,可是到底他還是得到了。

隻是,從前總是對著老七言笑晏晏的女子,對他卻從未展過顏,皇家畫師畫技再怎麽精湛,卻也畫不出她那盈盈一笑的嬌媚,他看著麵若冰霜的女子,心裏有憤怒有嫉妒,卻惟獨沒有後悔,尤其是那時候這女人腹中還懷著他的骨肉,這就足夠了,這輩子,她都是他的女人,是他兒子的娘親,隻是……

如果那是個足月降生的兒子的話,後來,他也不會一氣之下答應她最後的請求,親手送去了那杯毒酒。

……

“思瑤,朕後悔了,”第四杯桂花酒喝下肚的時候,鍾之衡的眼睛泛起了微微的紅,他一邊摩挲著手中的酒盅,一邊怔怔地看著窗外滿地的落紅,不知怎麽的,他鼻頭就是陡然一酸,再開口的時候,他聲音都沙啞得到了極點,“就算他不是朕的骨肉,朕也……也不該怪罪到你的身上,到底是朕……強迫了你,思瑤,朕真的後悔了,那時候,朕怎麽就會親手遞上那一杯毒酒給你呢?”

是啊,麵對著產後虛弱無力的思瑤,他怎麽就下得去手呢?

“年輕時候,朕犯下了不少錯,其中最大的一處錯,就是應了你這最後的要求,思瑤,你怎麽就這麽狠心呢?就算再厭惡朕,怎麽也不顧著明巍活下來呢?思瑤,朕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心狠的,沒想到,你卻比朕更狠,”鍾之衡又道,一邊伸手抹了抹摸濕潤的眼角,一邊歎息道,“都道是老來多健忘,可是如今,朕一閉上眼,卻總是能瞧見你的臉,隻是思瑤,為什麽在夢裏,你都不肯對朕笑一笑呢?你怎麽就那麽恨朕呢?”

“萬歲爺,”外頭傳來趙如海著急的聲音,“長春宮來人稟報,說是慧嬪娘娘忽感腹痛。”

“怎麽回事兒?”鍾之衡驀地眉頭緊皺,一邊下了軟榻,匆匆行至門前。

“啟稟萬歲爺,慧嬪娘娘自午間就覺得身子不大舒坦,原本以為隻是孕中勞累,並沒有怎麽上心,隻道歇息一會兒也就是了,隻是到了晚間卻腹痛不止,”趙如海忙得撐開了傘,一邊躬身道,“萬歲爺,您快去瞧瞧吧,這時候秦院首應該已經到長春宮了。”

鍾之衡麵色難看得緊,當下大步出了房,趙如海忙舉著傘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