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玄瞧著美芽一直愣嗬嗬地坐著,隻道是她跟不上,當下就想著等散學之後,單獨教一教美芽來著,卻又瞧著美芽忽然動手翻起書來了,白皙的手指在紙上緩緩地移動著,一行行,一頁頁的,明顯顯地是在尋摸些什麽。

這丫頭在找什麽呢?

陳清玄好奇極了,當下就抬腳朝美芽那裏走過去,卻被個童兒給叫住了:“先生,這個字念什麽?”

陳清玄彎腰下去,順著童兒胖乎乎的手指看去,然後答道:“這個字念鍾,這是個複姓,鍾離。”

“哦,鍾離我聽說過,戰國有個鍾離春,可是出了名的醜婦人!”旁邊的一個童兒大聲道,一邊說著還一邊拿眼朝阿醜這邊瞥,眼中盡是掩飾不住的譏嘲和雀躍,“從前聽說書先生講,那位鍾離春啊長相著實嚇人,額頭前突,雙眼下凹,鼻孔向上翻翹,頭頗大,發稀少,頸部的喉結比男子的還要大,皮膚黑紅,嘖嘖嘖,簡直活脫脫一個母夜叉!”

“家福,你見過母夜叉?”又一個童兒問道,一臉好奇地看著那誇誇其談、叫家福的童兒,“世上真有母夜叉?”

“世上有沒有我可不知道,”那個叫家福的童兒被眾人矚目,更是得意洋洋了,當下繼續瞥著美芽道,“可是到了這兒,現成的不就有……”

“家福,說書先生說的書你可都聽全了嗎?你隻知道鍾離春貌醜,還知道她的其他的事跡嗎?”那家福話未說完,卻驀地被陳清玄給截斷了,陳清玄對這些孩子素來好脾氣,可這個時候卻一臉嚴厲肅穆。

頓時房中鴉雀無聲,那個叫家福的童兒也忙得噤了聲,隻是到底是個愛出風頭的,頓了頓,又大著膽子跟陳清玄還嘴:“沒聽完又怎麽樣?就憑她那麽醜的一張臉,又能有什麽了不得的事跡?再說了,還是個女人!”

“女人怎麽了?女人就不能有所作為了?女人就合該被男人壓榨驅使?家福,你若自幼就存著這樣的心思,那我可真為你的娘親和姊妹感到悲哀,”陳清玄冷聲道,一邊看了一眼家福,然後就甩袖走到了前麵,他的目光在一張張稚嫩的臉上逡巡,一邊沉聲道,“曆史從來都不止是男人書寫,巾幗英雄花木蘭、三國才女蔡文姬、詞中大家李清照、一代女帝武則天……這些女子的光輝任誰都不能抹殺,更不是男人可以取代的。”

美芽還是頭一次聽陳清玄講課,陳清玄素來惜字如金,這樣慷慨陳詞還是頭一次,美芽都聽得入迷了,隻覺得陳清玄講的課竟然比那起子說書先生還精彩,美芽忍不住在心中為陳清玄叫好,卻瞧著那個叫家福的童兒,驀地站起了身。

“先生說的不錯,這起子女子都是史上了不得的人物,能千古流芳,自然是有些子本事的,隻是這些女人卻莫不是容顏姣好、仗著有男人依附,這才能有一番作為,”說到這裏,那家福驀地轉身看向美芽,一邊盯著美芽,一邊麵紅目赤地和陳清玄爭辯:“隻是先生,你倒是說說像鍾離春那樣的醜女,又能有什麽獨到之處?又能有什麽作為?!雖也是上了史書的,怕也隻是為了給後人徒增笑柄!”

“好,你既是好奇鍾離春有什麽獨到之處,那我且和你說說,”陳清玄倒是沒有生氣,一邊放下了手裏的《三字經》,一邊心平氣和地看著那麵紅目赤的家福,“正如你所言,那位鍾離春是史上出了名的無鹽醜婦,那樣的容貌自是尋常男人所瞧不上的,可你倒是不想想,人家鍾離春是不是能瞧得不上那起子凡夫俗子?”

說到這裏,陳清玄緩緩地踱著步,一身月白麻布長衫,並無什麽獨到之處,倒是顯出了幾分仙風鶴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