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丁允文的書?”顧長林瞥了一眼那本《古今通史》,有點兒意外,“寧古塔這樣的偏僻地界兒,倒是少見丁允文的書,你這麽個破破爛爛的小院裏倒是得見,真是稀罕。”

“是,丁先生的著作,我都看過。”一邊說著,鍾明巍一邊輕輕翻了一頁。

“丁允文的著作,你都看過?”顧長林一臉的不信看著鍾明巍,麵露譏誚,“我怎麽就不信呢?”

鍾明巍知他就是這樣的性子,所以也不生氣,當下含笑問道:“這麽說來,顧先生也喜好丁先生的著作?”

“那倒不是,我最煩看書了,連醫書都懶得看,更何況是這乏味的書?通篇上下連副插畫都沒有,”顧長林一臉的嫌棄,一邊又轉了轉那幾根銀針,一邊又道,“把那條腿也伸過來。”

“是。”鍾明巍一邊把另外一條腿也伸了過去,看著顧長林又取出了銀針刺進另一個膝蓋,他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再疼也比前幾日強吧?”顧長林打量著鍾明巍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對他道。

“是,先生說的是。”鍾明巍點點頭,衝顧長林笑了笑。

顧長林說的很對,現在就算是再疼上十倍百倍,他也能忍住,心裏也會覺得開心,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腿能治好,也知道自己是有希望的,不像過去的那幾天,日日夜夜地都飽受煎熬,逼著自己不去想,要是這兩條腿就這麽廢了,他該怎麽辦?

“趁著年輕吃點兒苦,也沒什麽不好,”顧長林輕輕歎息道,這時候倒是一派和藹慈祥的長者模樣,沒有一丁點兒的不合時宜,他一邊說著,一邊繼續給鍾明巍施針,“再說了吃虧是福,你說是吧?”

“是,先生說的是。”鍾明巍點頭道,他看著顧長林一頭的銀白,有些恍惚,似是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身影,也是這樣的須發皆白,也是這般苦口婆心地教誨著自己……

“顧先生,您為什麽願意來寧古塔為我治傷?”半晌,鍾明巍忽然問。

他知道像顧長林這樣的有名望又有身份也不缺錢財的名醫,是輕易不會外出應診的,怕是平日連自己家門都不會出的,可是這位名醫卻在這大正月裏,願意頂風冒雪奔波幾百裏,來給他醫治,自然不是為了那三十斤的燒刀子。

“允文離京後,給我去了一封信,信中,他說有個孩子要托我照顧,他也沒說是誰,隻說那孩子在寧古塔,”顧長林一邊繼續給他施針,一邊又緩聲道,“我一直費心地很,他既是托我照顧著,怎麽也不題名道姓呢,後來我知道了,必定這孩子的身份不同尋常,再一聯想這一年京師出的事兒,我就猜到這孩子是誰了。”

“您知道我是誰?”鍾明巍的聲音有點兒粗,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顧長林,“您明知道我是個什麽身份,您卻還願意過來給我治傷?”

是的,他早就不是什麽千尊萬貴的太子爺了,他隻是一個庶民、一個誰都避諱著不肯沾惹的庶民,可是這位久負盛名的老者,明知道他的身份,卻還是願意為他奔走這一趟,而此時此刻,他就在這裏,認認真真地給他療著傷。

“那又有什麽辦法呢?誰讓允文跟我開口了呢?”顧長林無奈地牽了牽唇,一邊又抬眼看向了鍾明巍,一臉正色地道,“不管旁人怎麽說你,也不管你是犯的什麽罪,但有一點我能確定,你是允文教出來的孩子,肯定壞不了,”一邊說著,顧長林一邊從懷裏取出了一封信遞到了鍾明巍的麵前,又道,“這是允文來的信,你且看看吧。”

“先生……”甫一看到信箋上熟悉的字跡,鍾明巍的眼睛驀地就濕了,素來八風不動的大男人,此時此刻對著顧長林哽咽個不停,也不知是委屈,還是難過,他心裏實在是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