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未絕,與兩側金狻猊吐出的青煙一起縈繞於殿間。公主旁若無人地舞動傀儡,廣袖飄蕭,纖弱身姿如垂楊風嫋。而周圍的人仿若被這兩重紅顏枯骨施了定身術,都保持著紋絲不動的狀態,中蠱般地聆聽著她這一闋冰冷婉約詞,看她豔冶輕盈,春山淡遠,旋身回眸,任一縷瑞腦煙飛過她素白梨花麵。

    禦座上的皇帝幾度引袖掩麵,還曾顫聲喚公主:“徽柔……”但公主恍若未聞,一徑舞下去,後來打斷她的是今上左右近侍的一聲驚呼:“官家!”

    公主舞步滯澀,垂下雙袖,怔怔地望向父親所處的方向。而今上身體側向一邊,頭無力地低垂著,像是已然暈厥過去。

    公主手一鬆,骷髏傀儡萎頓於地,她匆匆奔至今上麵前,握起他的手連聲喚“爹爹”。

    而不見今上回答。我快步上前,與其餘內侍一起扶起他。但見他雙目緊閉,眉頭呈緊鎖的狀態,而眼角有淚水滑過的痕跡。

    回到禁中,太醫診斷後說今上這是連日憂愁,思慮過多所致。他這幾年龍體並不十分康寧,公主不幸的婚姻與立儲之事一樣,是給予他重負的兩樁心病,而最近公主頻頻出事,壓在他心上的石頭一點點累積,終於令他瀕臨崩潰。

    公主堅持要守在父親身邊,雖然她自己也虛弱不堪。而後今上蘇醒,見了她第一句便是:“你怎麽在這裏?快回去歇息。”

    他還是以和顏悅色的表情對她,並對大殿上的情形隻字不提,隻是反複催她回去將養休息。最後公主含淚離開,我隨她出去,走到門邊時忍不住回首,見今上一直在目送女兒,此前對她呈出的笑意尚未隱去,而眼中卻有莫可名狀的憂傷。

    兩天後是先帝真宗忌日,今上雖然聖躬欠安,但仍強撐著主持儀式祭典,接受群臣進慰。晚間一切儀式結束後,他獨自前往收藏真宗禦書的天章閣,命閣中內侍出去,把自己一人鎖在供奉真宗禦容的天章閣影殿內。

    須臾,影殿中傳來一陣慟哭聲,哀戚無比,聞者皆動容,幾名內侍奔入後宮報訊,苗賢妃與公主聽見,立即雙雙趕往天章閣。

    以前二十多年中,我多次見過今上落淚,但這樣的放聲慟哭卻是聞所未聞的。若不是悲苦難言已達極點,身為一國至尊的他絕不可能如此失態。

    公主聽見父親的哭聲,憂慮之下越發著急,親自上前雙手拍影殿門,揚聲喚父親,但裏麵並無回音,傳出的依然是今上哀泣之聲。

    “爹爹,是女兒的事讓你難過麽?你是在生女兒的氣麽?”公主惶然問。

    還是無人回答。

    公主無措之下跪倒在影殿門前,淚如泉湧。父女倆一人在內,一人在外,各懷心事,卻都是一樣的悲傷。苗賢妃的勸慰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反而令公主更加難受,一邊抽泣著一邊朝殿中叩首,她用哀求的語調反反複複地喚:“爹爹,爹爹……”

    “讓他獨自待一會兒罷。”皇後緩步走到公主身邊,對她說,“你爹爹抑鬱已久,現在能哭出來倒是好的。”

    公主淚眼看皇後,轉身欲行禮,皇後止住她動作,俯身以絲巾拭去她臉上淚痕,再和言問她:“徽柔,我可以跟你說說話麽?”

    公主頷首,嗚咽道:“孃孃有何教誨?”

    皇後牽著她手拉她起身,對苗賢妃說帶公主去閣樓之上說話,侍從不必跟隨,賢妃答應,讓公主侍從都留下,我亦隨之止步,但皇後卻回首顧我,說:“懷吉,你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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