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也還會來探望公主,但隻要見我在場,話說不了兩句便匆匆告退,像是怕打擾了我們。那異常卑微的姿態總令我感到愧疚和不安。

    在經曆一場格外艱難的考量與抉擇後,某個深夜,我叩開了他的閣門,對他說:“都尉,納妾之事,可以緩一緩麽?”

    九月底,李瑋在宜春苑附近修築的園林完工,他立即請公主前往小住。為造這座園子,他花了數年時間,而效果確也不錯,園中花木相映,佳景不絕,極盡一時之盛,中植奇葩異卉若幹,許多是從遠處運來,京中人大多叫不出名字,公主賞花之時隨口詢問了一兩株花木之名,李瑋亦很上心,隨後便命人選了若幹藍田玉牌,雕刻上花名,掛在每一種花木的枝頭,讓公主一覽即知。

    但這又是一樁吃力不討好的事。公主看了隻是冷笑:“聽說晏殊曾取笑李慶孫寫的富貴詩,‘軸裝曲譜金書字,樹記名花玉篆牌’,說:‘此乃乞兒相。餘每言富貴不言金玉錦繡,惟說氣象。’如今可好,有人倒把乞兒詩裏的玉篆牌當真掛到園子裏來了。”

    這話她是私下說的,我囑咐聽見的人別傳出去,因此李瑋渾然不曉,有時他會向我打聽公主對園子的意見,我也說一切都好,不過委婉地勸他把玉牌撤了去。

    園子裏各處的匾額皆空著,李瑋的意思是請公主賜名,而公主全無這等心思,讓我命名,我自然不會做這種越俎代庖之事,便建議李瑋另請當今名士俊彥為匾額題名。李瑋也肯接納我的建議,又問請誰比較好,我想了想,道:“請歐陽內翰罷。他才高八鬥,字也寫得好,世人皆稱其為‘真學士’,何況他多年來草擬過許多關於公主的詔令,公主與駙馬的婚儀也是他擬定的,說起來,也是難得的緣分。”

    李瑋深以為然,決定請歐陽修來園中遊覽題名,又說之前園子的設計征求過崔白的意見,不如那日一並宴請致謝。

    兩日後,歐陽修與崔白如約而至,隨歐陽修同來的還有位年輕文士,儒雅清俊,看樣子年歲不會超過三十。

    李瑋與我前去迎接賓客,見那位文士麵生,李瑋便請歐陽修介紹,歐陽修嗬嗬笑道:“先前我正欲出門,忽見這位貴客親臨寒舍,不由喜出望外,想留他暢談,但又不敢爽都尉之約,為求兩全其美,便不顧他反對,強拉他同來,望都尉勿怪罪。”

    那文士風度翩翩,秀逸不群,況又得歐陽修如此尊重,李瑋自然能看出他絕非凡俗之輩,便又朝那文士施禮,客氣地問其名姓。歐陽修欲代為回答,那文士卻止住他,自己道:“我出身寒微,做的又隻是個無法光宗耀祖的些末微官,不敢說出名姓有辱貴人清聽。我在家排行第七,友人常稱我七郎,若都尉不棄,便也這樣稱呼罷。”

    他語氣並不失禮,但神情冷淡,看李瑋的目光有一種可以感知的倨傲意味,想來他此行的確是極其勉強,大違他意願。

    寒暄過後,李瑋將他們迎入園中,與之前到來的崔白一起遊覽,請他們欣賞品評各處美景,歐陽修亦欣然揮毫,為各處亭台樓榭命名題字。

    聞說歐陽內翰與崔白同來做客,公主很感興趣,遣人過來跟李瑋說,想請他們去她所在的中閣赴宴,屆時他們在廳中飲食閑話,而她則在一側垂簾坐,隻聽他們言談,自己不會露麵。

    李瑋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同意了。晚宴時,眾人齊往中閣,一一入席後,但聞公主環佩玎璫,她輕移蓮步從另一道門進至廳中,端然坐在了垂下的珠簾後。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