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今上再出現在苗賢妃母女麵前,是愁眉不展的樣子。苗賢妃輕聲問他原因,他探手入袖中取出厚厚一疊劄子,拋到我與公主麵前的案上。

    我匆匆翻看一下,見台諫所論內容全是公主非時入宮、宮門夜開一事。上疏者皆是當世著名言官,包括殿中侍禦史呂誨、左正言王陶,以及外放之後又被今上召回,且委以重任的知諫院唐介。

    他們在劄子中引經據典,大談謹嚴宮禁、杜絕非常的重要性,以及曆代君王對守衛失職者的處罰方式,例如漢光武帝出獵夜還,上東門候郅惲拒不為其開門,光武帝後來從中東門入,但次日卻賞了郅惲而貶中東門候;魏武帝曹操之子、臨淄侯曹植擅開司馬門晝出,曹操大怒,誅殺了負責宮門警衛的公車令……

    其間今上側目一瞥,見我正在看王陶的劄子,便命我道:“念最後一段給公主聽聽。”

    我頷首遵命,念道:“然則公主夜歸,未辨真偽,輒便通奏,開門納之,直徹禁中,略無譏防,其所曆皇城、宮殿內外監門使臣,請並送劾開封府。”

    公主聽了蹙眉道:“門是我扣開的,言官不滿,直接罵我好了,為何要問監門使臣的罪?”

    今上歎道:“你以為他們不想罵你?他們其實連你爹爹也想罵呢。那宮門,若非我下令,誰人敢夜開?台諫隻是有所顧忌,不便明著數落我們,才拿監門使臣說事。處罰了他們,也就等於打了我們的臉,給了我們一次警告。”

    公主似有歉意,低頭不語,好一會兒才又抬起頭來問父親:“爹爹,那你會處罰那些監門使臣麽?”

    今上搖搖頭,明確作答:“不會。他們是奉皇命行事。我的錯誤,不能讓他們承擔。”

    於是,他頂住了台諫官員們的第一輪攻擊,不處罰任何監門使臣。接下來的一月中,仍不斷有言官上疏論列此事,他一概置之不理。

    公主在宮中住了下來,並無回公主宅的意思,苗賢妃也樂得母女相聚,天天守在儀鳳閣中陪女兒,倒是皇後出宮往公主宅看過楊夫人一次,回來說:“她向我哭訴挨公主打之事,好在傷勢不重,我加以撫慰後,她也勉強承諾今後不跟外人提起。但公主宅侍者不少,難免人多嘴雜,公主久居宮中,日子長了,隻怕更會引起言官注意,若他們追究此事,論及公主細行就不好了。公主稍留兩天,還是跟駙馬回去罷,日後彼此體諒些,有話也好好說,傷和氣的事切勿再做了。”

    但公主並不答應,聲明隻要李瑋及其母親尚在公主宅,她便堅決不回去。帝後勸了數次,均未改變她主意。李瑋後來又入宮幾次求見公主,公主不但不見還會有激烈反應,不是失聲痛哭就是怒而擲物,每每要苗賢妃把她摟在懷中好言勸慰才能安靜下來。

    苗賢妃為此憂慮不已,有次趁公主午後小憩時忍不住對俞充儀抱怨:“如此夫妻,不如離絕算了!”

    俞充儀思忖著建議道:“他們是官家全力撮合的,就此離絕終究不太好,官家也不會答應。不過,若公主與駙馬分開個一年半載,讓兩人冷靜冷靜,仔細想想日後相處之道,倒是個可行的法子。”

    苗賢妃唉聲歎氣:“現在官家和皇後都在勸公主回去與駙馬和好呢,公主隻怕在我身邊都待不長,又哪裏能與駙馬分開那麽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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