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宰臣及執經官、講書官、諸國子監官員、學生相繼拜奏:“聖躬萬福。”然後皇帝賜坐,眾人應喏,除執經官、講書官外,各自就坐聽講。

    諸生員皆著一式的白色襴衫,於大殿內外席地而坐,隨皇帝宰臣恭聽今日講書官胡瑗講經。我入殿時留意觀察,見曹評位置在殿外廊下。

    胡瑗這年六十三歲,皓發長眉,容止端莊,一身緋色公服潔淨平整,幾乎無一點皺褶。據說他雖處盛暑,講經時亦必一絲不苟地加中單、著公服,坐於堂上,以嚴師徒禮儀。此刻甫開卷展經,殿內殿外已是一片寧靜,自今上以下,無不正容端坐,屏息恭聽。

    他今日所講內容為《易》之章節,開篇明義,再由淺入深,循序漸進,講解形式頗為生動。我在禦屏後聽得入神,欲更清晰地聽,不自覺地上前了幾步,竟走至屏風前,與今上禦座頗為接近。

    侍立於禦座邊的張茂則看見,側首示意我入內,今上卻微笑,手指禦座旁,朝我頷首,暗示我可以在這裏聽。

    也許是愛屋及烏,一直以來,他對我都頗有善意。我欠身以謝,留在了他身邊。

    此時胡瑗講到了乾卦,一視麵前經書,他朗聲念原文:“乾,元亨利貞。”

    此言一出,滿座臣子士人相顧失色,連今上亦有驚訝神情——胡瑗竟然不避今上名諱,高聲念出了“貞”字。

    最感震驚的人,應該還是我。童年那次最灰暗的記憶,也是源自直言道出的這個“貞”字。

    麵對千百道驚愕目光,胡瑗不慌不忙,但對今上一拱手,以四字解釋:“臨文不諱。”

    然後,他從容不迫地繼續講解:“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君子有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又毫不避諱地連說了三次“貞”字。

    今上垂目想想,最後選擇搖頭微笑,並特別轉顧我,笑意略略加深。

    他可能也是想起了當年我因犯諱受罰之事。我再次向他欠身致謝,亦微笑著,心中對他不無感激。

    那年任守忠甫升職,待下屬尤其嚴苛,抓住我不避上禦名一事,欲殺一儆百,後經張先生相助,請皇後進言官家,寬恕了我。後來我做了入內內侍,常見帝後,此事他們也曾提起過,但都是輕描淡寫地用以說笑。今上一向宅心仁厚,不會真的因此為人定罪,今日對胡瑗也是這樣,世人眼中的重罪,他隻是一笑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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