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朝中大臣,這年中最好的消息大概就是歐陽修奉召返京了。

    至和元年九月,今上遷外放多年的歐陽修為翰林學士,兼史館修纂。

    我於至和二年元月初才見到他。那天我與張承照因故外出,路過翰苑時正巧遇見他托著一卷文書出來,張承照忙低聲喚我看,目指他說:“那就是歐陽修!”

    如果說王拱辰給我留下的印象是清寒,馮京是秀美,那麽這位我仰慕已久的名士又該用什麽詞來形容呢?

    滄桑。

    是的,經年風霜已染白了他兩鬢,雙眉微垂,眉心有兩三道抹不平的皺紋,令他在如此平靜的狀態下都像是在蹙眉歎息。

    他目不斜視地自我們麵前走過,步履平緩,麵上有明顯的眼袋,眼睛又是凹陷的,目中亦有神采,卻又並不像馮京那樣的明亮,或唐介之類的年輕台諫官那般銳利,是一種不露鋒芒的光彩,像泛著微光的古井水。

    待他走遠後,我問張承照:“歐陽學士今年多少歲?”

    他望天數指算了算,說:“好像是四十八歲。”

    “才四十八麽?”我覺得詫異,“看上去竟如此蒼老。”

    “是啊,他老得挺快的。”張承照說,“聽說他去年回京述職時,官家見他兩鬢斑白,臉上滿是皺紋,當時就忍不住要落淚了,一迭聲地問他:‘卿今年多少歲?在外幾年?’不久後便召他回京,現在升他做翰林學士,對他挺好的,這不,看樣子是又召他去便殿了……他還手舉文書,不知道擬的是什麽詔令。”

    後來我們得知,歐陽修那日所舉的並非詔令,而是他自己上呈皇帝的諫言章疏。此前今上宣布要朝詣祖宗山陵,而群臣看出他其實意在借此致奠溫成陵廟。歐陽修雖已不屬言官,卻還是特擬了章疏論此事,說今上聖德仁孝,不可使中外議者謂皇帝意在追念後宮寵愛,托名以謁祖宗,虧損聖德,“陛下舉動為萬世法,亦不可不慎。”

    而這次進諫也為今上嘉納,此後今上朝詣山陵時,過溫成廟而不入。

    至和二年的端午節前,今上命翰苑詞臣寫端午帖子時也為溫成閣寫幾副。這時王拱辰已被遷為三司使,不在翰苑中,而翰林學士們麵麵相覷,都不願為溫成閣寫。後來給其餘閣分寫的都呈交入宮了,而溫成閣的卻遲遲未進。今上因此不懌,學士們聽見,又不免惶恐,但就是沒靈感提筆去寫。最後,是歐陽修接過了這任務。

    他寫的帖子很快被送至後宮,宮中人皆圍觀爭睹,見他為溫成閣寫了四首,前三首是:

    密葉花成子,新巢燕引雛。君心多感舊,誰獻辟兵符。

    旭日映簾生,流暉槿豔明。紅顏易零落,何異此花榮。

    彩縷誰雲能續命,玉奩空自鎖遺香。白頭舊監悲時節,珠閣無人夏日長。

    但我想,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在第四首中:

    依依節物舊年光,人去花開益可傷。聖主聰明無色惑,不須西國返魂香。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