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張貴妃略略提高了聲音,當眾質問今上:“為何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容許人羞辱我?如今,從你的女兒、孫子、姬妾,到宮中最卑賤的小黃門,誰都可以拿我取笑作樂,我成了這宮中最大的笑柄!”

    今上沒有接她話頭,隻和言道:“你近日身子不大好,是不是有點累了?早些回去歇息罷。”

    張貴妃卻擺首,拒絕循他鋪設的台階而下。她胸口起伏明顯,應是在壓抑怒氣,但收效甚微,兩目泛出了淚光,她繼續直言:“所謂三千寵愛在一身,其實隻是個笑話。十幾年來,我得到了什麽?不過是三千粉黛的妒忌和朝廷百官一次又一次的指責。你金作屋、玉為籠地把我困在這座皇城中,隻許我和我的家人眼前富貴,但我真正想要的,你卻從來不給我……”

    今上並不回應,但問身側的張茂則:“最近為貴妃視診的太醫是誰?”

    張先生報上太醫名字,今上道:“撤了,換個高明的來。”

    張貴妃聽見,冷笑道:“我沒病!入宮二十多年來,我從沒像今天這樣清醒過……你縱容台諫斥責我,以致芝麻大的官,都敢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敗壞國家的楊貴妃!而那些稍微跟我露過好臉色的大臣,你都會將他們貶放出京。賈昌朝是這樣,夏竦、王贄是這樣,王拱辰是這樣,連對文彥博也是這樣……皇後一派的官員內侍你倒是著意關懷,先前外放的也要一個個召回來。如今,鄧保吉都回來了,但楊懷敏呢?你卻又為何不召他回宮?”

    她停了停,先看看張茂則,然後再顧未發一言的董秋和,忽又說了一句無禮之極的話:“你還真給皇後麵子,連她的兩個心腹你都欣然笑納,一個隨你上朝堂,一個陪你上龍床……”

    秋和臉色蒼白,無意識地勒緊了剛才閑纏在左手手指上的絲繩。

    今上亦忍無可忍,幡然變色,揚聲喝道:“來人!”

    任守忠立即趨上待命。皇後似看出今上的意思,一按他手背,搖了搖頭。

    今上一怔,神色漸緩和。“請貴妃回寢殿歇息。”他以平和語氣命令任守忠。

    任守忠答應,上前欲扶張貴妃,張貴妃猛地掙脫,一指皇後,凝視今上,聲淚俱下:“這一場仗打了十幾年,我終於還是輸給她了……你讓你的嗣子娶她的養女,生下的長孫也隻認她為祖母。有朝一日,若那剛才羞辱過我的孩子坐在了紫宸殿上,屆時他又會怎樣對待我?”

    見今上蹙眉不語,她又目指皇後:“你總說她寬厚端莊,對我屢次退讓,要我謝她。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呂後在劉邦生前,麵對戚姬,擺出的不也是寬厚端莊的姿態?而一旦兒子即位,她就把戚姬殘害成了人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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