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笑話來了!不知怎麽一來,這位自命“前進作家”的張春橋也居然標點起舊書來,在上海雜誌公司的珍本叢書項下也當了一名標點員;他所擔任的工作,是一部《柳亭詩話》和五本《金瓶梅詞話》。

    於是,張先生用他在《太白》上寫速寫的方法“速標”起《柳亭詩話》來。可是,說也笑話,他對於中國的詩實在懂得太少了。他隻知道詩有五言七言,而不知道還有四言以至長短句。而且,對於詩話的摘選詩句,有時不一定盡錄全章而常常僅提一聯或一句,他也不懂。於是,他當然有點感覺到困難。幸而,張先生畢竟是聰明的。他相信詩總是詩,非五言一定七言,非以四句為一絕即一定以八句為一律。假如違反這個規條,那就決不是我張春橋自己不懂而一定是《柳亭詩話》的古本印錯了。根據這個定例,他就把《柳亭詩話》裏的四言詩硬派作五言或七言來標點;而把詩話裏所同時列舉的不同的詩篇裏的詩句也硬用了引號(“”)而硬派作一首詩。——在這樣的方法之下,《柳亭詩話》總算標點成功了。

    可是,問題是有的。當他有一次碰到了一首長短句的古風詩而發現用五言也讀不通,用七言也點不夠的時候,他就斷定了《柳亭詩話》的原本是大錯誤了。於是,他就在原書上批了一個大大的“疑問符號”而附了一封信給張靜廬老板說:“原書有誤,請注意。”當下,給主編施蟄存看見,才發現了張先生的大大的滑稽,再把以前他所標點的原書(拿)來看,又覺察滿篇都給張先生點了“破句”而簡直無一是處了。於是,施先生笑而張老板怒。三十大洋馬上送去,對他說:“你標點得實在太不成話,這三十元聊以酬過目之勞;以後則不敢請教了。”在這情形之下,張春橋飯碗既告破碎,而五本《金瓶梅詞話》的標點生意也就被奪。

    自然,張先生會得光火起來的。他決心不怪自己的錯誤,而以一種“前進的”姿態向張靜廬老板和施蟄存先生開起火來,他寫了一封“義正詞嚴”的信給上海雜誌公司,大意是說,“標點古書,實係市儈行為,欺騙讀者,貽害大眾,尤非淺鮮,且該項珍本乃由施某編輯,更令人不齒,早知如此,我亦不願加入矣……”雲雲。

    張老板一看此信,不禁哈哈大笑,卻幽默地說道:“如果標點得不錯,那麽‘欺騙讀者’和‘貽害大眾,之罪或者還可以減少一些。如果像張春橋那樣的亂標亂點,那才十足的‘欺騙讀者’、‘貽害大眾’了呢!”

    可是,張靜廬的損失畢竟也不小,重新叫人標點過,已經煞費力量了(因為事先不察,已經付排一部分),而等到《柳亭詩話》印出的時候,張老板又發現張春橋的亂標誤點的遺跡還有不少未能完全勘正,因此,害他吃了《國聞周報》一刀;而且對於讀者,畢竟也非常抱憾哩(聽說,現在這部《柳亭詩話》下集已由施蟄存重校付印,以免再蹈覆轍也)。

    這篇《張春橋標點珍本記》,把“前進的作家”張春橋的淺薄、倨傲以及“阿Q”精神,刻畫得淋漓盡致。如果要追溯“炮打張春橋”的曆史的話,這恐怕要算是第一炮了!隻是十八歲的張春橋一無權二無勢,不然,他必定會置炮手“豈以”於死地而後快。

    張春橋標點的古書,如同張靜廬所言:“變成城樓上打鼓,不通,不通,又不通!”為此,《國聞周報》曾發表文章,批評上海雜誌公司亂標古書。“豈以”這才在《小晨報》上發表文章,拆穿內幕:責任不在張靜廬、施蟄存、阿英身上,乃是張春橋在“歪批三國”!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