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換星移。

    和風吹煦的日子,我推開那扇灰色的邊門,步入藏書樓。

    院子裏的水泥路,掃得幹幹淨淨。草地上綠草蔥蘢,彩蝶翻飛。

    樓下的閱覽室裏,日光燈通明,白發銀須的教授、身穿警服,的公安幹部、戴著眼鏡的中青年學者,正在燈下翻閱著那些用繁體字豎排的舊報章。照相機在哢嚓作響。複印機上的指示燈在閃爍。那些蓋著“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大印的封條,早已無影無蹤。

    我沿著寬大的木樓梯上樓,那裏寂靜無聲。我在書堆裏找到了費毓龍。他正聚精會神地翻閱著一百多年前出版的英國善本書籍。

    他,文質彬彬,正襟危坐,說話慢條斯理,年近花甲。他被隔離審查達兩年零七個月。舊事重提,他黯然神傷,如同做了一場噩夢……

    他,一九五一年畢業於滬江大學。來到上海圖書館以後,一直管理科技方麵的外文書籍。他懂英語、俄語、法語、拉丁語。本來,他一向在總館工作,跟徐家匯藏書樓毫不相幹。

    僅僅因為極為偶然的原因,他被卷進那可怕的政治漩渦。一向做人小心謹慎的他,居然也給扣上“炮打分子”的可怕罪名。

    藏書樓所藏的中文舊報刊,本來根本用不著他這個英語係的畢業生去當管理員。

    “文革”開始以後,藏書樓原來的一些老管理員靠邊了。他這個既無“政治問題”、又無“反動言行”的人,被臨時派往那裏工作。他是個膽小怕事、安分守己的人,從不去翻看那些三十年代的舊報刊,況且他對那些內容也毫無興趣——當他見到年輕的工作人員翻看藍蘋劇照時,他還好心提醒他們,不要看這些,免得招惹是非。

    一九七〇年二月九日,當上海圖書館召開“深挖現行反革命分子全館大會”的時候,他感到有點異常,因為他一走進會場,就有人跟著他。他坐下來以後,前後左右馬上有人坐下來,不時用目光掃視他。

    徐海濤坐在台上,逐一念著“現行反革命分子”的名字,念一個,揪一個。

    突然,徐海濤念到了“費毓龍”!那幾個事先坐在他旁邊的人,馬上把他的手臂擰到背後,按下了頭,來了個“噴氣式”。

    他,一個“清清白白做人,認認真真做事”的人,就在當天被隔離審查。

    他,單獨隔離。隔離室在上海圖書館主樓的三樓。這座樓原本是舊上海跑馬廳的“搖彩間”,他所住的隔離室是原先的廚房。沒有窗戶,終日不見陽光,二十四小時開著電燈。看守不時從門上的小孔往裏窺視。冬日,凍得發抖;夏天,熱得像蒸籠,坐在那裏不動也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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