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目合上,天地之間,唯餘一片昏暗。

    有物正浸遍了周身,泥濘膠著得像退潮後軟膩的淤漿,透出說不出的陰寒和詭異。起始隻有薄薄的一層,慢慢越來越多,似有無數冰涼的手溺在水裏,正和著絕望伸出,死死拽住這臺上唯一的活物,如同抓緊了無始以來,三界所有不甘和怨恨的根源。

    赤絲以一種空前瘋狂的速度,從體內的血肉間蔓延出去。它們的根,深深紮在骨髓的深處,而延伸的赤蔓,正和壓裹上來的膩物,完美地融成一體。

    裂膚綻出的點點血珠,很快變成涓涓的細流,帶著生命和活力,被赤絲拚命地抽離,被愈加沉重的軟膩怨霧,近乎貪婪地略奪了去。

    這些狂暴的怨霧,在那雙眼睛合上的同時,便驀地靜止如死。它們波動著,小心地盤旋,分出一縷,再分出一縷,試探著浸纏過去,迫不及待地,吮吸起玄衣上濃鬱的血腥。

    赤絲穿入裹遍了周身的怨霧層裏,彼此傳遞共鳴的悲怨,令微顫的封神臺,開始了更明顯的搖晃與掙動。底座無聲地塌陷下去,像是肥膩的油脂,散發出屍骸獨有的難聞腥臭。於是,便連空中的玉帝,都現出了緊張之色,鬆開把玩垂縵的手掌,馭雲退到數丈開外。

    軟垂的八麵魂幡,無風自展,向上揚起,一霎間繃得筆直。幡身陣陣哀鳴,千萬點晶熒光雨,正從幡體寶石裏噴薄而出。光雨灑處,不斷塌陷的臺麵,便被鉻上一層奇異的結晶,向上緩緩凸起還原,溫潤光滑一如最初所見。

    但魂幡本身卻在迅速變化,起始矗立入雲,漸漸縮得高不逾丈。隻因那光雨略一停駐,封神臺便暴亂如掙紮的狂獸,連魂幡立足處的地麵,都在不停地由晶瑩而淤軟如泥,再由光雨強行變化回結晶。而每一次變化,都足以蝕去魂幡的基底幾分。

    原本濃密的怨霧,也因這瑩雨弱去了些許。但卻隻令霧氣翻騰如怒,蜂湧著向臺心湧集。無數怨絲在霧中揮舞,糜碎的血肉,穿紮在怨絲之上,被怨霧層層包裹,消融得如同六月的飛雪。

    那樣的疼痛,已不隻是身體,連魂魄都隨了撕裂開的縷縷筋血,緩慢地散成霧霰。但楊戩沒有睜開雙目,任由血肉剝離,神識漸轉為昏沉模糊。他的心中,仍平靜得泛不起分毫的波瀾,隻有一些零亂的過往,浮現在魂魄斷續的記憶裏。

    “三界眾生的共業……”

    很多年之前,有一個清悅的聲音,輕柔地嘆息著,向他說出了這一句話。但這並不是宿命,或是冥冥中預定的安排。人生的路是如此寂寞,一路行來,艱難得似乎永無盡頭。這樣的艱難掙紮,有他一人肩負就足夠了。

    善惡是非,到頭都空無一物,隻願今後的三界,能掙脫那宿命的共業。縱然三界眾生,隻是一個空洞的口號,但付出他全部心力的家人,原也是這眾生中的一部分。

    “生因烏有,復歸虛無,虛無有盡,悲願不孤。唯願眾生,繁盛長存,唯願三界,紺凈無塵。喜樂非樂,流轉非苦,灰身入滅,唯眾生故。”

    越來越昏散的魂魄,感受到了迷漫臺上的光雨。這光雨也是熟悉的,潛入神臺內層之時,數千年前的幻相,就曾在他身邊,重新上演了一遍。而古神入滅前,向神王致意的幾句偈語,更明徹得如同昨日甫才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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