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江的季節缺少過渡,特別是秋冬之間,界線十分模糊,一陣寒流過後,街邊的大樹紛紛飄下一層黃葉,深冬就到了。

    向天歌出現在廣告部的時間越來越不固定,他主要是為了躲那些糾纏不休的廣告公司。海江日報大廈恰好坐落在十字路口,廣告部所在地又是大廈的裙樓,既與大廈相通,又有獨立的兩個出口,所以向天歌狡兔多窟,行蹤不定,希望和他麵談的廣告公司老總大多無功而返。

    他前腳剛進辦公室,靳常勝後腳就跟了進來。他手裏拿著一個文件夾,對向天歌說:“好運來食品公司的副總剛才打來電話,對今天《海江都市報》的整版廣告很不滿意,他說萊奧美背景的漸變效果一點兒也沒做出來,灰蒙蒙的一大片,像是一堵水泥牆,這是新品上市廣告,做成這樣很不吉利,他要求代理公司給個說法,否則拒付另一半廣告費,廣告公司的業務員已經在外屋坐了半天,都差點嚇哭了。”向天歌說:“你讓業務員把他們簽的合同和今天的報紙拿過來。”靳常勝說:“咱的文書還沒到,我讓人去街上買幾份,有時候咱們留的報紙是殘報,顏色不正。”向天歌問:“你我都到了,文書怎麽還沒到?他們幾點上班?你這大內總管是怎麽管的?” 靳常勝說:“我剛打了電話,說是堵在半路上了。” 向天歌頗為不滿:“她要是早晨六點出來,能堵嗎?常勝,慈不帶兵,義不經商,你可一定要狠下心來,你這要是出了亂子,一切都別想齊活。” 靳常勝不再說話,向天歌翻著合同:“菲林是他們提供的,咱們沒有責任,效果不好是報社印刷的問題,屬於不可抗力,選擇了一家媒體就等於選擇了它的一切,包括它的影響力、受眾數量當然也包括印刷質量。再說,《海江都市報》的效果不如《海江日報》、《海江晚報》好,可是價格也不如他們高啊,一分錢一分貨,連這個道理難道他們都不懂嗎?你就按這個意思給他們答複,如果他們還不滿意就別再和他們糾纏,一切按照合同辦。”靳常勝說:“原來我考慮這是一個潛在的大戶,能不能讓一步為以後作個鋪墊?”向天歌很堅決:“半步也不讓,你想,他新品上市都這樣計較,一旦創出牌子還肯再有大的投入嗎?這樣的企業沒必要遷就他,越遷就他越覺得不合適。大投入,大品牌,這個賬他應該算得過來。”靳常勝不再堅持,正要開門出去,派出去的人遞進來剛買的《海江都市報》,向天歌前後看了看,對靳常勝說:“也別說,咱這報紙的印刷還真是問題,黑乎乎,一點兒不透亮,一摸一手油墨,難怪客戶有意見。它要是總印得這麽不清不楚的,大客戶都該跑了。”

    前兩年,一到冬天,《海江都市報》都會在招商結束後組織所有的廣告代理公司出趟門聯絡感情。據說,簡安祥有一次吃飯時開玩笑地對代理公司說:“‘海都’就是你們的‘二奶’,是靠你們養起來的。”從那以後,“二奶報”的叫法不脛而走。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品牌投放廣告的目的性很強,投在主流媒體是為了效果,投在支流媒體是為了回扣。《海江都市報》這兩年效益滑坡,出門取消了,隻是在元旦前吃頓飯,送點東西,好在廣告公司和大客戶畢竟不大敢得罪媒體,誰都不好意思不來。但是真遇上顏色印花了或者重影之類的問題,那點情麵就顯得可憐,廣告公司會以客戶不給結帳為由,和報社軟磨硬泡,最後,要麽免費重登一次,要麽和報社結算的廣告費打折,反正總要揩點油水走。

    在報社旁邊的一個小酒館裏,《海江都市報》總編喬大洪向向天歌訴苦:“都市報的總編不好幹啊,走到哪都有種後娘養的感覺。大事不叫你,小事沒意思,報俗了說你格調低,報野了說你不講政治,以前我靠著‘性的奧秘’這個欄目還能支撐下門麵,畢竟以前是科委的機關報,科普是主業也是本分,現在好了,看這種稿子有賣點,日報、晚報也都開起了‘兩性指南’和‘愛河長流’版,這一下就抄了咱的後路。向總,沒人你說怎麽帶隊伍,沒錢你說怎麽過日子?哎,我雖說身為總編,可是走到哪裏好像都低人一等,說句實話,這個總編我是真的當膩了,恨不能明天回到日報做個部主任。”

    聽了這番話,向天歌有些不平。弱國無外交,萬物同理。但是他惱火的是喬大洪這種破罐破摔的心態,身處困境,貴為一報之主,不去想突圍的辦法,反而惦記的是自己的去向,二百多名員工的飯碗壓根兒就沒在他的心裏占據什麽位置。唉,向天歌暗自感歎,人世間永遠不可能有絕對的公平,有的人一生都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而有的人卻能主宰很多人的命運。這是誰也沒有辦法的事,唯一的出路就是盡量讓自己長大,增強抗擊打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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