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清廷對東北地區執行封禁政策。東北地區一向人口稀少而又土地廣闊,良田沃壤極多,這與關內人稠地狹的情形正好相反。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清政府允許甚至鼓勵漢人移居關外,不但很多荒地可以得到開墾,能夠促進當地的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而且還可以充實東北邊疆,改變那裏人煙稀少的情況,於邊界安全利莫大焉。其實,清廷對開荒墾殖之事還是頗為重視的。乾隆帝在五年(1740年)的一道上諭很能說明這個問題:“從來野無曠土,則民食可裕,即使地屬畸零,亦物產所資,民間多辟尺寸之地,即多收升鬥之儲。”(注:李鴻章等編:《欽定大清會典事例》第164卷,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石印大字本,第10頁。)還有,清廷對於內地省份移民墾殖不但不予以製止,有時還加以鼓勵。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有官員奏報“各省流寓民人入川者甚多,請設法限製”,乾隆帝為此進行了一番開導:“國家承平日久,生齒繁庶,小民自量本籍生計難以自資,豈有自舍其鄉裏田廬而樂為遠徙者,地方官本無庸強為限製。”此番議論可謂精辟,符合當時“戶口日增,而各省田土不過如此,不能增益,正宜思所以流通以養無籍貧民”的實際情況。(注:《清國史》(嘉業堂抄本)第3冊,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539頁。)既然如此,那麽為什麽關外就單單成為移民墾殖的禁區呢?其根源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麵。

    首先,清廷視東北地區為“國朝根本重地”,力圖使其避免漢化而保留所謂的滿洲風俗。乾隆帝於四十二年(1777年)諭令內閣,指出“東三省為滿洲根本地方,諸宜恪守滿洲淳樸舊俗,並力挽漸染漢人習氣,近見吉林風氣亦似盛京,日趨於下,而流民日見加增,致失滿洲舊俗”,擔心“吉林風氣至於如此,若不亟為整頓,則黑龍江亦必漸染漢人習氣,所關甚巨”。(注:嘉慶朝敕編:《大清高宗純皇帝聖訓》第264卷,清活字本,第17頁。乾隆四十二年丁酉六月乙卯。)滿洲貴族心目中的滿洲風俗主要是指淳樸簡約和國語騎射。乾隆八年(1743年)的上諭指出,盛京“流寓民人甚多,商賈輻輳,以致本處之人漸染流俗,以奢靡相尚,若不及時力加整飭,誠恐漸染習俗,墮棄素風,後人愈尚奢侈,惟耽安逸”,並認為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是“嗣後勿許流寓外鄉流民”,(注:嘉慶朝敕編:《大清高宗純皇帝聖訓》第262卷,清活字本,第14—15頁。乾隆八年癸亥十二月辛亥。)以免對旗人產生不良影響。時隔一年,乾隆帝舊事重提,“盛京乃根本重地,向來滿洲風俗淳樸,居家崇尚節儉”,“從無紛華靡麗之習”,而如今該處“漸染流俗”,要求當地滿洲官員應“教導使之返樸返淳”。(注:嘉慶朝敕編:《大清高宗純皇帝聖訓》第262卷,清活字本,第17頁。乾隆十年乙醜三月乙酉。)顯然,乾隆帝把旗人漸趨奢華的現象,歸罪於是其與漢人接觸過多、耳濡目染的結果。對於國語騎射的問題,乾隆帝更為重視。乾隆帝本人的漢文造詣眾所周知,在其所做禦製詩文中也不乏堪稱上品者,但他卻偏偏對旗人舞文弄墨、不重騎射之事深惡痛絕。例如,乾隆十九年(1754年),他對盛京禮部侍郎世臣的詩句“霜侵鬢朽歎途窮”大加嘲諷,認為這是東施效顰,“自擬於蘇軾之謫黃州,自思以彼其品其學,與蘇軾執鞭將唾而捶之”,可謂尖刻至極。(注:嘉慶朝敕編:《大清高宗純皇帝聖訓》第263卷,清活字本,第26頁。乾隆十九年甲戌九月庚寅。)二十三年(1758年),乾隆帝又諭軍機大臣,“滿洲原以學習清語、專精騎射為要,近多借讀書轉荒正業”,命令“曉諭盛京人等,嗣後務念滿洲根本,勤習清語騎射,斷不可務虛名而舍正業”。(注:嘉慶朝敕編:《大清高宗純皇帝聖訓》第263卷,清活字本,第34—35頁。乾隆二十三年戊寅二月癸酉。)騎射確為關外旗人之專長,保持這一特色本無可厚非,但視旗人學習漢文化為不務正業之舉,卻未免有些過分。另外,為了不使滿洲文化湮滅於漢文化的汪洋大海之中,乾隆帝對滿文地名和滿洲姓氏之事也倍加關切。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他諭內閣曰:“關外盛京、吉林、黑龍江所屬地方,乃我大清開基之地,大半皆有清語。即金、錦二州(注:金指金州,今遼寧省大連市金州區;錦指錦州,今遼寧省錦州市。)漢字之意,一翻為鍾因州,一翻為愛辛州,遼陽州(注:今遼寧省遼陽市。)翻為遼哈安圖,方合本意。著軍機大臣等詳查山海關外府州縣無清語者,俱取地方之意翻妥,候朕閱定再行通諭遵行。”(注:嘉慶朝敕編:《大清高宗純皇帝聖訓》第234卷,清活字本,第27頁。乾隆四十六年辛醜五月辛卯。)四十年(1775年),乾隆帝又就盛京義州(注:今遼寧省義縣。)包衣佐領塔清阿、隆額多的漢化姓氏問題大發議論。當時,塔清阿自稱高家氏,隆額多自稱楊家氏,乾隆帝認為這些都是漢姓,擔心“似此沾染漢習,滿洲舊姓將來必至泯沒,即如瓜勒佳氏呼為關家氏,富察氏呼為傅家氏,大關滿洲風俗”。(注:嘉慶朝敕編:《大清高宗純皇帝聖訓》第223卷,清活字本,第22—23頁。乾隆四十年乙未三月乙醜。)身為一國之君,對這些無關大局的小事卻如此熱心,足見其對滿洲風俗的重視程度。強調滿洲風俗的重要性,不但成為清廷限製漢人出關的借口之一,而且阻礙了東北農耕經濟的發展。如前所述,滿洲貴族以馬上得天下,對於騎射之術一向重視,在關外尤為如此,為了訓練旗兵的騎射本領,清政府將東北大片土地圈做圍場和牧地,不許墾種。康熙二年(1663年)就曾規定:“錦州大淩河牧場,東至右屯衛,西至鴨子廠,南至海,北至黃山堡,仍留備用牧馬,不許民間開墾。”(注:李鴻章等編:《欽定大清會典事例》第161卷,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石印大字本,第14頁。)這塊牧場的麵積經乾隆十三年(1748年)測量,“丈得東西長九十裏,南北長十八裏至六十裏不等,折算約二百九十餘裏,計地萬七千九百餘頃”。(注:李鴻章等編:《欽定大清會典事例》第161卷,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石印大字本,第14—15頁。)鹹豐年間,有官員奏請將該牧場開墾耕種,鹹豐帝則認為該處“為曆年放牧官馬之區,孳生蓄庶,利益無窮,若將附近場地漸次開墾,勢必侵占牧養,於馬政大有妨礙”,為“遵舊製以重牧務”,“請令開墾之處,著不準行”。(注:同治朝敕編:《大清文宗顯皇帝聖訓》第94卷,清活字本,第6頁。鹹豐六年丙辰四月壬辰。)如此之大的土地,在近二百年的時間之內全部作為牧場,確實可惜,這導致大量土地長期拋荒。地靠山海關的奉天尚且如此,偏遠的吉林和黑龍江兩省的情況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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