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這饅頭狀的小山包上,馬蹄形的舊平房裏,哈玉教授果然憶起了許多往事。四十年前,她十六歲,是扶輪中學高二的大姐姐,餘思燕則是初一的小妹妹。因此,今天的作家妹妹仍然要向教授姐姐討教。

    “大姐,章校長到底是個什麽人物呢?他為什麽要收養咱們這八個孤兒呢?”

    “什麽人物?大好人唄!”

    “我是問,他有沒有政治色彩?”

    “色彩,當然有。至於他的政治身分,我也不了解。”

    “再聽聽周老師是怎麽說的……”說著,餘思燕打開錄音機,放了一盤在周老師家裏錄製的有關章校長生平的磁帶。

    “……關於他青年時期的經曆,我知道得也不多。隻是在幾次聊天兒當中,聽他自己透露了點滴情況,現在憑著回憶把它串起來。他祖籍廣東,父親是港英輪船上的水手,後來僑居英國。章樹人就出生在蒲茨茅斯。不知哪年他回國,在北京大學讀書,大概是二七”大罷工的前前後後吧,他常到長辛店去給鐵路工人夜校講課。我記得他會唱一首歌:平漢線是條貧寒線,長辛店是個血淚站……大概他跟鐵路上的人有了交情,後來才當了扶輪中學的校長……

    聽完錄音,哈玉思索片刻,說道:“章校長這個人,現在回想起來,他至少有兩大偏愛:一是圖書,二是孤兒。我在校五年,親眼看見他接收別的學校時,總要親自查點圖書,一冊也不準丟!而且把咱們這些孤兒,千方百計地留在學校裏讀書。他不是常說嘛,‘隻有讓你們念書,才對得起你們死去的父母!’你還記得吧,咱們八個孤兒的考試成績通知書,不能象別人那樣寄給家長,他就每次都親自到教務處去取,保存在他家裏。”

    “對,這一點能夠充分說明他的政治態度。咱們八個人無一例外,都是被反動派殺害了父母的鐵路孤兒呀,章校長如此關懷烈士遺孤,我看他是共產黨吧!”

    “那倒不一定。解放前,同情革命的黨外知識分子是很多的……”

    黃昏時分,她倆在饅頭形的山坡散步,看見了一群小鵝。思燕突然叫了起來:“小鵝!我也有過一隻小鵝……”

    那是章校長帶著學生們上山砍柴回來,思燕在村邊揀到了一隻有病的小鵝,它瘦骨嶙峋,兩腳軟綿綿的,連站都站不起來,臥在草地上,比隻小鴨子大不了多少。思燕雙手捧著它,跑過來給章校長看。他便放下柴擔,領著思燕進了村子,找到了小鵝的主人。這位老太婆苦笑著說:“不要啦,養不起!它吃得多,長大了賽得過一口豬,一餐吃一盆!再說,長大了也得叫丘八搶走……再說,這隻鵝崽有軟病,也長不大啦……”老太婆“再說”了半天,執意不養小病鵝了。章校長見思燕把小鵝抱得更緊,就給老太婆留了一點錢,把病鵝帶回了學校。

    為這件事,他倆在村裏盤桓了一點多鍾,天都快黑了,害得別的師生在路上餓著肚子好等。

    “真值不得!這是何苦哩……”周老師埋怨著。

    “唉,學生們一丁點兒好玩的東西也沒有哇。”章校長說。

    回到學校,餘思燕等幾個年幼的學生果然忙開了。在課餘時間,你給小鵝捉青蛙,我給小鵝捉螞蚱;你給它喂水,我給它梳毛;你給它絮窩,我給它拔草……連不敢跟人講話的萍萍,也偷著跑來參加了調養小病鵝的活動。

    一天,獨眼韓外出了。萍萍立刻盛了小半碗飯來喂鵝,恰巧遇見了章校長。這個不敢說話的“啞女”,猛地拽住校長的手,指著小病鵝說:“你們也救救我吧!我還不如它哩……”一語未畢,淚如雨下。

    章校長心如刀絞,使勁地咬牙,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不知怎樣安慰這個可憐的孩子才好……他給萍萍擦掉眼淚,自己卻流了淚。最後章校長才發誓般地說:“孩子啊,一定要活下去!老師決不會拋棄自己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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