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月來,托馬斯·詹姆斯·馬龍不是唯一擔心法官的人,傑斯特也開始擔心起他的爺爺。盡管他自私自利,隻顧自己,自身有很多毛病,但他仍然為自己的爺爺而憂慮。法官瘋狂地迷戀他的“助手”,差不多已將他拋之腦後,整天誇謝爾曼這樣好,謝爾曼那樣好。上午他爺爺口授信稿,然後中午他們一起喝了酒。然後,當他和爺爺在餐廳吃飯時,謝爾曼給自己做了一個“小三明治”,拿到圖書室裏去吃了。他告訴法官,他想再仔細斟酌一下早上的信件,他不想在廚房裏被薇瑞莉的交談分散注意力,而且豐盛的午餐不利於他的工作和注意力集中。

    法官同意了這一安排,他很高興有人會仔細斟酌自己的信件,而且對這些天發生的一切都很滿意。他總是對用人們恩寵有加,每逢聖誕節和生日時,他會送給他們昂貴的禮物,但往往是很特別的禮物(一件不合身的華麗禮服,或是一頂戴不上的帽子,或是不合腳的新鞋子)。盡管大多數用人都是從不喝酒的女信徒,但也有幾個例外。然而,無論他們是禁酒主義者還是飲酒者,法官從未檢查過餐具櫃裏的酒架。事實上,那個老園丁(培育玫瑰和觀賞花的奇才)保羅,在法官家料理了二十年的花園,也喝了二十年的酒,最後死於肝硬化。

    雖然薇瑞莉知道法官生來就喜歡善待別人,但謝爾曼·皮爾以及他在法官家裏所享有的自由,讓她感到驚詫不已。

    “不在廚房吃飯,因為他說他想琢磨一下信件,”她抱怨道,“這是因為他太高傲自大了,不想跟我一起在廚房裏吃飯。竟然,給自己準備了派對時才能吃到的三明治,拿到圖書室裏去吃!他會弄壞圖書室的桌子。”

    “怎麽會弄壞桌子呢?”法官問道。

    “把派對三明治放在盤子裏吃。”薇瑞莉倔強地回答說。

    盡管法官很在意自己的尊嚴,但他對他人的尊嚴卻不怎麽敏感。謝爾曼在法官麵前抑製住了突然爆發的怒火,但卻拿新來的園丁——格斯、薇瑞莉出氣,當然,大部分火氣都撒在了傑斯特身上。但是,盡管真實的怒火已經偃旗息鼓,但是他仍然很生氣,而且怒氣越來越重。首先,他討厭讀狄更斯的作品,他的作品裏有那麽多孤兒,謝爾曼討厭關於孤兒的書,覺得書中有自己的寫照。因此,當法官為孤兒、掃煙囪者、繼父以及所有諸如此類的恐怖事件放聲大哭時,謝爾曼卻以一種冷酷、僵硬的聲音朗讀著,他冷靜而不屑地瞥了幾眼情緒錯亂的老法官。法官對其他人的感受反應遲鈍,所以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仍然歡天喜地。他會因為狄更斯的作品而大笑,喝酒、啜泣,寫一整袋的信件,過得非常充實。謝爾曼仍然是一件珠寶、一座寶藏,在這所房子裏沒有人能對他說三道四。與此同時,謝爾曼心裏沉悶而恐懼,情況每況愈下,到了秋季中旬,他對法官的感情已被蒙蔽了,但卻一直心存仇恨。

    但是,盡管這份工作輕輕鬆鬆、幹幹淨淨,還可以作威作福;盡管還可以欺負欺負多愁善感、膽小如鼠的傑斯特·克萊恩,但那個秋天是謝爾曼一生中最悲慘的一個秋天。他日複一日地等待著回信,但日複一日,周而複始,還是沒有收到回信,他的活力懸在懸疑的空白中。他日複一日地等著那封回信。後來有一天,他偶然遇到了一位音樂家,他是芝普·穆林斯的朋友,而且他真的認識瑪麗安·安德森,他還有一張她的簽名照,除此之外他手上還有其他跟她相關的物件。從這個令人討厭的陌生人那裏,他得知了真相:安德森夫人不是他的媽媽。她不僅忠於自己的事業,忙於學習,沒有時間和王子們談情說愛,更別說生下他並把他留在教堂的長椅上了,她從來沒有來過米蘭,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與他的生活有任何交集。就這樣,他那顆滿懷希望的心支離破碎了。永遠破碎了嗎?當時他是這麽想的那天晚上,他把瑪麗安·安德森唱的德國藝術歌曲的唱片拿下來,用腳跺著,他絕望而憤怒地跺著腳,唱片被跺得粉碎。後來,因為他不可能完全放棄希望和她的歌曲,所以他腳上還穿著沾滿泥巴的鞋子,就直接倒在精美的人造絲床單上,放聲痛哭著滾來滾去。

    第二天早上,他不能去上班了,因為前一天晚上他的自我折磨,此時他已經筋疲力盡,聲音嘶啞。但是到了中午,法官派人給他送去一盤新鮮的蔬菜湯,盤子上麵還蓋著蓋子,還有滾燙的玉米棒和檸檬甜點,這時候他已經足以不緊不慢地吃東西了。他蹺著蘭花指悠閑地啃著玉米棒,暗自竊喜生病的感覺真好。他在家待了一個星期,不需要自己做飯,愜意的休整讓他恢複了健康。但他那光滑而圓潤的臉卻棱角分明了,一段時間之後,盡管他不會刻意去想安德森夫人的欺騙行為,但他想去打劫,像別人打劫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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