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劃破油漆,淺色的木質紋理從下麵露出來。我剛剛劃的那條線已經是第六行的第一個標記。我把刀插進刀鞘裏,雖然刀鞘不合適,但總比沒有強。我把它放進口袋,就像我在過去的五周裏每天早上做的那樣。

    自從麵包師的兒子轉身離開,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以後,我再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話。我每天早晨都會在台階上發現托盤,偶爾也會看到穿藍色製服的士兵,但我再也沒有和士兵們說話的勇氣。

    隻有當生活的邊界變得脆弱而又近在咫尺,想抓住它的痛苦才更加清晰。

    我仍然會在每一天的早晨和夜晚打開兩個播客。沒有什麽比希望更能讓人堅持了:即便我完全打消了其中一個播客會亮的念頭。我在它的閃爍中等待著,隨後我不得不再次將它推入黑暗之中,那裏沒有生存或呼吸的空間。每當播客的燈熄滅時,我的心髒便跳動得更加沉重。但是那隻持續了一會兒,然後我又被囚禁於不透明的薄霧中,我每次隻走一步,不知道什麽時候視線會變得清晰,也不知道前方會出現什麽。

    我每天都在花園裏尋找食物,盡可能多地儲存水。房子裏的水龍頭裏有時候有水,有時候沒有,無法預知。我不去挖根莖類蔬菜或者裝水袋,偶爾裝罐子的時候,我會猜測外麵的世界在發生什麽,但這並沒有什麽用。我不清楚村子裏發生的事,不知道大陸上哪裏在打仗,也不知道去新京的路是否暢通。新京可能已經被夷為平地,但消息不會傳到我這裏。也許連村莊都不複存在了。也許隻剩下了這所房子和花園,樹木在風中搖曳,沙土鋪就的道路通向村子,通往崎嶇的山路以及遠處的天空。

    也許母親已經不在了,也許桑雅也不在了。

    有時候,房間裏寂靜無聲,牆壁包圍著我靜置的生命,我的雙腳幾乎完全被鎖住,直到我感到自己正在石化。首先,我的腳失去了靈活性,腳上的皮膚逐漸變硬,變成雨灰色,直到腳踝和膝蓋無法彎曲,我再也沒有力氣將它們抬起。我無法邁出一步,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岩石的多孔物質在我體內擴散,像疾病一樣,固化我的臀部,身體兩側和胸部。鉛灰色的物質滴入我的指尖和手掌,把我的手腕和肘部鎖在固定的位置。最後石化的是我的臉,我的眼皮一直睜著,眼睛在慢慢變幹,但卻不眨一下。我聽著心髒在石頭裏的回聲,直到它最終消失。

    我不得不逃避那些讓我無法動彈的念頭。我停不下來,還沒有停下來。

    那天,我從台階上拿起食物托盤,我把它們帶到廚房,全倒在了桌子上。今天食物的供應量不大:一把莧菜,一袋葵花籽。士兵注意到花園裏的作物快成熟了。我吃完少量的早飯又把盤子放回了台階上。我走進浴室準備洗澡。我脫下衣服,站在淋浴下麵。淋浴頭裏的水沒有噴湧而出,取而代之的是幾滴水滴。我等了一會兒,關掉又打開水龍頭。水管呼哧呼哧地響了一會兒,低沉的金屬聲從某處很深的地方傳來,好像水管在翻轉。最後,水湧了出來。我快速地在全身打上肥皂,我早已習慣了這幾天家裏供水不規律。我想起我最後一次去山泉,想起山泉的水平麵,我看到的那個在水平麵下若隱若現的白色標記,但我感到自己的血液又變得沉重起來,於是馬上擺脫這些思緒。至少我現在還有水可以用。即便我犯了水罪,我也不需要穿著髒衣服走路,或者幾個星期不洗澡。甚至在我被囚禁的期間,我比大多數村子裏的人擁有更多的自由。

    我仍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我穿好衣服後,打掃了通向茶室的石板。粘在草上的露水從我的涼鞋格子裏掠過我的腳底。這一天陰雲密布,卻沒有潮濕的雨水侵襲。我將小路上的落葉收集到一起,堆在茶室的拐角。我挑出一把撒在石頭上,然後把剩下的倒進小屋後麵堆肥。我小心翼翼地走著,不讓自己太靠近監獄隱形的邊界。

    如今,醋栗叢裏的漿果已經長出了紅色的脈絡,飽滿鮮豔,靠著自己的重量壓低了樹枝。我從門廊處拿來一個碗。醋栗啪嗒啪嗒打著塑料,像雨點一樣平靜。它們香甜的汁漿噴進我的嘴裏,它們的籽兒在我的牙齒間嘎吱作響。我帶著一堆漿果向房子走去,手指觸碰著滿是刺的灌木叢,這時看到了在路上行駛的直升車。起初,我沒注意它。士兵們雖然通常都是步行過來,但偶爾也會有直升車來接他們。換崗一般不會引起人的注意:有時候,我幾乎可以假裝生活中沒有發生任何不尋常的事情,因為隻要我不試圖越界,士兵的存在基本上可以當作是隱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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