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以一種讓人煩躁的緩慢速度向前移動。陽光刺痛了我的雙眼,我裸露在外的臉頰上覆蓋著一層由晚冬強風刮起來的細細的沙礫塵土。我很後悔早上沒有把防蟲麵罩拿出來帶上。現在並沒有太多馬蠅,但沙塵也比它們好不了多少。我時不時瞥幾眼水源分配點,它還是特別遠。我今天還有別的安排,也沒有耐心站在隊伍裏。但是我知道,我必須每周在廣場上露麵至少兩次,才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早晨第一件事,我到山裏檢查了泉水的高度,前一天我花了一整天洗衣服、在仍舊光禿禿的花園裏修剪醋栗叢的枝條以及把蔬菜的種子播撒進燒製的陶土罐子裏。我試圖使房子、茶室以及花園都保持著父親還活著、母親還在家時的樣子,但這感覺就像是我想要把風抓在手中。在我注意不到的角落裏,灰塵會聚集在盲蛛織的網上,越積越厚,把它們變成灰色的線條。腿腳細長的昆蟲有著柔軟的枯葉顏色的翅膀,來到房子裏想要尋找微弱的光線,最後在牆壁和走廊封閉的迷宮中失去了方向。在沒開燈的房間,它們幹枯的屍體在我腳下沙沙作響,而它們那些輕飄飄的碎片會慢慢在那些地方聚集,我卻沒時間也沒力氣經常去清掃——像細枝一樣脆弱的腿腳,從空洞的身體掉落的翅膀,有著黑色眼睛的頭部,斷掉的觸角永遠沉默地彎著。改變比我更強烈也更快。房子已經是另一個,我的生活也是另一番模樣,我必須適應它,即便我的血液都在呐喊反對。

    挖好墓穴之後,隻出現過一次滿月。墳墓堆上方的草坪參差不齊,透過草莖還能隱約看到黑色的土壤。雖然我每天都能看見它,父親的去世對我來說還是陌生而難以理解的。我無法把他的去世和那些他曾住過的房間聯係起來。他留下的印記是如此強烈,就好像他仍然還在這裏走動,不知道如何離開;在我轉身的前一刻離開我的身後,在我打開茶室門的前一秒離開茶室。那是一種輕柔而又憂傷的存在,並不會使我害怕。我有時會喊他的名字,雖然我知道他不會回應,就算他聽得見,也不會再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們如今已經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裏,而任何人都無法跨越我們之間那條黑色的河流。

    隊伍還在緩慢移動著,桑雅猛地拽住運貨車,上麵放著她們家空的儲水容器和我的皮水袋。輪子轉彎時,沙子在輪子下發出劈啪的聲響。我們前麵還有至少十幾個人。

    “我在這兒可不常見到你。”我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一隻短手指、指甲參差不齊的手落在我的肩上。我轉身,看到尤卡拉的妻子妮妮雅,她也加入了排隊的行列。在最冷的冬季月份過去後,她已經戴上了她的防蟲麵罩。她紗布後麵圓圓的臉看起來比上次我們遇見時蒼老了一些,臉上的皮膚鬆鬆垮垮地掛在骨頭上。她把嘴唇畫得比平時更加鮮紅。我在想,她在哪兒買到了這支口紅,為此又花了多少錢。

    “嗨,妮妮雅。”我說道。

    “不過也是,你現在隻有自己一個人需要用水了。”她繼續道,曬淺的眉毛陷入了悲傷意味的表情。她拍了拍我的手臂。我感到眼中有什麽東西在灼燒。“你有沒有聽到關於你母親的消息?”

    “訊息傳輸信號很弱。”我答道,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破碎。我每周都給母親發好幾條訊息,但是葬禮後我隻收到一封回複。新京那邊傳來的都是壞消息,如果要說有什麽消息的話,母親的沉默讓我很害怕,雖然我不想承認。“你還好嗎?”

    “小家夥們正在受苦,”妮妮雅說。我知道她指的是她的孫子們。“把定額配給的水分給整個家庭是個辛苦活兒。但是我們還挺幸運的,因為尤卡拉有穩定的維修皮水袋的工作,而且軍官們常常會多付一些錢,你們也是知道的。”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很辛苦啊,很辛苦,”她接著說道,“但是你的情況肯定更加糟糕。可憐的姑娘,也沒有父母幫你,隻能靠禮茶來維持生計。”

    桑雅肯定看到了我的表情,因為她插了嘴。

    “不好意思啊,您的臉上有個什麽東西。左眼的下麵。哎不對,在另一邊。”她說著,妮妮雅掀起了她的防蟲麵罩然後開始擦自己的臉頰。

    “擦掉了嗎?”她問道。

    桑雅仔細看了看她,然後皺起了眉頭。

    “我可能看錯了。那可能隻是皺紋。或者也可能是那個新的防蟲麵罩映在臉上的影子。”她對妮妮雅說道,妮妮雅的鼻孔張開著。

    “有可能。現在哪兒都買不著材質很好的麵罩布料了。”她說完後就閉上了自己的嘴巴。

    我轉身看向另一個方向,所以她沒有看到我臉上扯出的笑容,盡管我的胸口還鬱結著悲傷。我知道,妮妮雅的防蟲麵罩不是新的。我看見麵罩邊緣沾著的口紅漬,她經常會努力用圍巾遮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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