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水的孩子,而死亡是水的同盟。這兩者與我們無法分離,因為水的變化多端和死亡的近在咫尺造就了我們。它們總是結伴而行,位於世界中和我們身體裏,而當我們身上流淌的水幹涸時,時間就到了。

    它是這樣發生的:

    土地在有水源的地方落腳,在人類的皮膚上,或者從沙子裏冒出來的綠葉上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後像塵土一樣擴散。樹葉,皮膚,還有動物的皮毛都慢慢變成了土地的顏色和形狀,直到再也無法知道,這一個在哪裏結束,而另一個又從何處開始。

    幹涸和死亡變成了土地。

    土地變成了幹涸和死亡。

    我們腳下的大部分土地也曾經生長和呼吸過,它也曾經有過鮮活的樣子,在很久以前。而某一天,也會有不記得我們的人,走過我們的皮膚,肌肉和骨骼,走過我們留下的灰燼。

    我們和灰塵的不同之處僅僅在於水,而水並不能被固定在一個地方。它流過我們的手指、毛孔以及整個身體,當我們日漸枯萎,它就迫切地離開我們。

    當我們體內的水流盡時,我們就隻屬於土地了。

    我選擇了一塊枯山水庭院邊緣的位置,茶樹叢的下麵。雲層遮住天空,灰色薄光籠罩著冬日蕭條的草坪,就像海底水下的景觀。我想到了土地的沉默,但是空氣和水仍然在我的皮膚底下流動,而我必須充分利用白天天亮的短短幾小時。

    我脫掉了外套,把它放在鏟子的旁邊,然後把鋤頭拿在手裏。

    我很小心地避免傷到茶樹叢的根部。我用鋤頭和鏟子一直挖著,直到肌肉疼痛,嘴唇幹燥。當第一隻螢火蟲開始在醋栗叢中發光時,我腳下的土坑已經足夠大了。

    我在浴室用冷水洗澡,聽著母親在播客留言板留下的信息。她的聲音悲傷而哽咽。

    “我沒有收到簽證處的任何消息,”她說,“新京和烏拉爾之間的所有鐵路交通都中斷了,最遠隻能去到鄰近的村子。諾莉亞,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試圖幫你買火車票並辦理到這裏來的簽證,這樣交通一旦恢複,你就可以來這裏。我希望我能找到安全的辦法把它們寄給你。我願意放棄一切,如果我能夠去到你的身邊。”她停了一會兒,我聽見了她的呼吸聲。“聽話,發一條短信告訴母親你還好嗎?”她泣不成聲地補充了一句。

    播客留言板嗶了幾聲,然後安靜了。

    我又聽了一遍消息,然後又聽了兩遍。我知道,我必須在列表裏選擇她的名字,然後對她說話,但是我的口中被沉默填滿,已經沒有言語的空間。最後我按了綠色的按鈕。“錄音”,屏幕上顯示道。

    “我沒事,”我說道,努力讓它聽起來像真的,“我明天給你寫信。”

    我發送完語音信息,然後把博客留言板放回牆上的架子上。

    我去床上躺著,盯著黑暗,直到我在黎明將至的微弱光線中分辨出家具的輪廓。

    當我最終起床,走到門廊時,我無法確定是天氣冷得不同尋常,還是因為我一整夜沒有睡。我返回房間,穿上我能找到的更厚的外套和褲子,披上披肩,還在穿涼鞋前,往腳上套了兩雙襪子。往外走的時候我的目光落在父親的防蟲麵罩上,它整齊地疊著,外麵包裹著保護套,放在門廳的架子上我的防蟲麵罩旁邊。我把它從架子上拿起來,放到母親的工作室裏,然後關上了門。

    客人們從上午十點開始陸續到來。第一批來的有尤卡拉,他的妻子妮妮雅,以及他的妹妹塔馬拉,還有博林和他的直升車車夫。他們到了沒多久,門口有四個茶師跟我打招呼,他們是我父親的熟人,他們的身後是我父親在附近村子裏的表親以及遠房表親。我列邀請客人名單時,有一些不得不靠猜測,因為我母親的家鄉在新彼得堡附近,她的兄弟姐妹或者表親不會住得這麽靠北。父親和他的親人聯係都很少。我依稀記得小時候與大多數親戚見麵不過一兩次,通常是在某些婚禮或者孩子的命名禮時,父親被請去主持禮茶儀式,我會跟他一起去。這些人對我來說都很陌生,我們沒有共同的語言或共同的回憶。在他們當中,我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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