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艘巨大的三層劃槳商船,滿載著亞洲地毯和裝著橄欖油的雙耳陶罐,從安條克的塞琉西亞向意大利海岸航行。它現在正從愛琴海上阿爾西皮拉赫群島中間駛往克裏特島,應該在那裏裝上羊毛並讓幾名修士下船到海岸的一所隱修院去。那幾位長老坐在前甲板上,每天講經論道、祈禱和做隱修院的日常工作——用棕櫚葉編籃子。

    船的另一頭,也就是裝飾著雅典娜·特裏托尼得的橡木雕像的船尾,另外幾名旅客在淡紫色的遮陽布下悠閑地消磨時光。修士們跟他們沒有交往,認為他們是異教徒,這幾個人就是阿納托利、阿米阿努斯·馬爾切利尼烏斯和阿爾西諾亞。

    一個靜悄悄的黃昏。劃槳手都是亞曆山大裏亞的奴隸,剃著光頭,有節奏地上下劃動很長的富有彈性的木槳,一麵哼哼著憂鬱的歌。太陽隱到烏雲後麵去了。

    阿納托利看著波浪,不禁想起了埃斯庫羅斯說的“笑容可掬的大海”。經曆了安條克街頭的喧鬧、灰塵和炎熱,聞夠了平民百姓喘出的臭氣和節日油燈的油煙氣味,他終於能夠休息了,他又說了一遍:

    “笑容可掬的大海喲,接受和洗滌我的靈魂吧!”

    卡利姆諾斯、阿莫爾戈斯、阿斯蒂帕萊、錫拉——這些島嶼像幽靈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地從他們眼前漂流而過,時而升出海麵,時而消失,仿佛是大洋女神們圍繞著地平線在跳舞,跳那永無休止的舞蹈。阿納托利覺得俄底修斯的時代在這裏還沒有成為過去。

    旅伴們沒有打擾他,任他默默地冥思苦想。人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之中。阿米阿努斯在整理波斯遠征日記、尤裏安皇帝生平的筆記,而每天晚上為了休息,則閱讀基督教教父亞曆山大裏亞的克雷芒的名作《五彩毯》【1】。

    阿爾西諾亞在用蠟雕塑小人像,這是她的一個大型大理石雕像的初稿。

    這是一個裸體的奧林匹斯神,臉部充滿非塵世的悲哀。

    阿納托利本想要問問她:這是哪個神,是狄俄尼索斯還是基督?可是一直還沒有下決心問。

    阿爾西諾亞早就脫下了修女的衣服。虔誠的人都看不起她,回避她,把她叫作女叛教者。可是,她的先世光輝的名字以及她當年對許多基督教修道院慷慨的捐贈卻使她免遭迫害。她從前的財富如今隻剩下一小部分,不過這也足夠她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了。

    在那不勒斯灣沿岸離拜伊不遠的地方,她還保留一處小莊園和一處別墅,這就是米拉度過自己最後的日子的那處莊園。阿爾西諾亞、阿納托利和馬爾切利努斯商定在這裏休養,在鄉村的寧靜中,在為繆斯的服務中解脫近年來動蕩不安的生活給他們造成的疲憊感。

    昔日修女如今穿的幾乎還是剃度之前穿的衣服,普普通通的無袖女衣使她重新變得與古代雅典少女十分相像,但布料卻是深色的,透過深色的雲紗頭巾,露出淺色的金發,隻有微弱的光澤。那黑眼睛已經暗淡了,從來都不含著笑意,流露出來的是嚴肅的,近於嚴峻的平靜。唯有藝術家不耐煩地、仿佛是氣哼哼地揉捏蠟團的時候,從無袖衣下一直裸露到肩部的雙臂還是那麽白淨。阿納托利在這兩隻白淨的仿佛很凶惡的手臂中感覺到了勇敢和力量。

    在那個靜悄悄的黃昏,船經過一個小島。

    任何人都不知道它的名字,從遠處看,它好像是一個光禿禿的峭壁。為了避免撞上暗礁,船緊靠岸邊行駛。圍繞著陡峭的海岬,海水清澈透明,可以看到海底銀白色的細沙和黑色的海藻。

    黑色岩石的後麵有一片寧靜的綠色草地,那裏放牧著綿羊和山羊。海岬的中央,長著一棵懸鈴木,阿納托利在懸鈴木長滿苔蘚的樹根上發現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那可能是貧窮的牧人的子女。他們的身後,在柏樹林裏有一尊大理石神像,那是拿著九管蘆笛的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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