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奧龍特斯河而下,離安條克四十斯塔迪斯遠的地方是著名的達佛涅【1】 森林,為阿波羅的聖林。

    據詩人說,有一天,一個貞潔的自然女神為了躲避阿波羅的追求,逃離皮涅斯河岸,來到奧龍特斯河岸時已經被太陽神追趕得筋疲力盡。她向自己的母親拉托娜求助,為了使自然女神免遭太陽神擁抱,拉托娜把她變成月桂樹——達佛涅。從那時起,阿波羅最愛的樹便是達佛涅,他用綠色的桂葉編成花環,戴在自己的卷發上,纏在自己的豎琴上。高傲的月桂樹葉不透陽光,但仍然永遠受到陽光的愛撫。阿波羅來到達佛涅變成月桂樹的地方,亦即奧龍特斯河穀茂密的月桂樹林,心中非常憂傷,呼吸著油綠葉子的芳香,這葉子雖然得到陽光的溫暖,可是並沒有被太陽所戰勝,即使是在最晴朗的天氣也顯得神秘和悲哀。人們在這裏建起一座神廟,每年都舉行祭祀太陽神的神秘慶祝活動。

    尤裏安一大早就從安條克出發,故意沒有事先通知任何人:他想要了解,安條克人是否還記得祭祀阿波羅的神聖慶典。他一路上幻想著這種慶典,指望能夠看見祭神的人群、歌頌太陽神的合唱隊、酹酒、嫋嫋的香煙、神廟門前拾階而上的青年男女——他們身穿的白衣象征著青春的純潔。

    道路崎嶇難行。從哈利邦的別列亞沙石平原上吹來一股股熱風。空氣裏彌漫著森林大火刺鼻的焦煙氣味,藍色的霧靄籠罩著林木茂密的卡西斯山穀。塵埃眯眼睛,嗆嗓子,在牙齒裏咯吱咯吱作響。陽光把煙霧染成紅色,它本身透過煙霧也變得暗淡而病態了。

    不過皇帝剛剛進入達佛涅的阿波羅聖林,他就感到一片芳香和清新。很難相信,離開炎熱的道路僅有幾步遠的地方便是天堂。樹林方圓有八十斯塔迪斯。一棵棵高大的月桂樹生長了數百年之久,龐大的樹冠遮天蔽日,樹林裏麵永遠是昏暗的天地。

    皇帝被這不見人跡的荒涼所震驚:不見一個祭神的人,不見祭品,也不見神香——沒有任何準備舉行慶典的跡象。

    他想,民眾可能是在神廟的近處,於是繼續前行。

    可是,每前進一步,樹林越加顯得荒涼。沒有一點兒聲響能夠打破這奇怪的寂靜,像是置身於廢棄了的墳場裏一樣。甚至鳥兒都不啼鳴;它們很少飛到這裏來:月桂樹的陰影過於陰暗了。蟬在草叢裏開始鳴叫,可是立刻又停下來,仿佛是被自己的聲音嚇住了。時近中午,唯有窄窄的一條的被陽光照射到的地方,昆蟲發出微弱的鳴聲,卻不敢離開陽光飛進周圍的陰影裏。

    尤裏安有時走到更寬敞一些的路上,兩側聳立著巨大的柏樹,形成兩堵毛茸茸的高牆,向地麵投下漆黑的影子,如同黑夜。這些柏樹散發著甜蜜而又不祥的芳香。

    有些地方蘊藏著地下水,滋潤著綿軟的苔蘚。隨處都有泉水在流淌,清澈冷洌,好像是剛剛融化的雪水,但流淌時卻寂靜無聲,跟這迷人的森林裏的一切生物一樣,由於過分悲哀而變得一聲不響。

    石頭上長滿青苔,一條石縫裏滲出晶瑩的水珠,一個接著一個地往下滴答。可是厚厚的青苔窒息了水珠滴落的聲響,這些水珠跟無言的愛情的淚珠一樣,也是無聲無息的。

    有時可以遇到一片草地,長著野生水仙、雛菊、百合。

    這裏有許多蝴蝶,但不是五顏六色的,而都是黑的。中午的陽光艱難地穿透月桂樹和柏樹濃密的樹冠,變得蒼白了,幾乎跟月光一樣,仿佛是給什麽人送葬,穿透了黑紗或送葬火炬的濃煙。

    好像是阿波羅由於深切的悲痛達佛涅永遠變得蒼白了,而達佛涅雖然受到太陽神熱烈的狂吻,但仍然還是那樣昏暗,那樣神秘莫測,仍然在自己的枝葉下麵保留著黑夜裏的陰涼和影子。樹林裏處處都籠罩著荒涼、寂靜、熱戀中的太陽神那種甜蜜的悲傷。

    達佛涅神廟是在馬其頓王亞曆山大的繼業者的時代建造的,宏偉的白大理石台階和圓柱在柏樹的綠蔭中十分醒目地出現在眼前,可是尤裏安仍然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最後,他終於看見一個十來歲的男孩——他正走在長滿風信子的小徑上。這個孩子身體虛弱,甚至可能是有病;一雙黑眼睛閃著藍色的光亮,在蒼白的臉上特別引人注意,顯示出純粹古希臘式的美;金發卷成許多柔軟的小圈,一直披散到纖細的脖子上;太陽穴上的皮膚好像是長在花叢裏的透明的花瓣,可以看出發青的血管。

    “我的孩子,你可知道祭司和百姓們都到哪裏去了?”

    尤裏安問道。

    孩子沒有回答,好像是沒有聽見。

    “聽我說,孩子,你能帶我去找阿波羅的祭司長嗎?”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微微一笑。

    “你怎麽啦?為什麽不回答?”

    於是這個美少年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後又指了指耳朵,接著又指了一次,但已經不再笑了,隻是搖頭。

    尤裏安心想:“可能是個天生的聾啞人。”

    男孩子把手指貼在蒼白的嘴唇上,皺著眉頭看著皇帝。

    “不祥的兆頭!”尤裏安喃喃道。

    他置身於阿波羅樹林的荒涼、寂靜和昏暗中,幾乎是感到毛骨悚然了,站在他麵前的聾啞孩子美麗得像是一個小小的神祇,聚精會神地而又神秘莫測地盯著他的眼睛。

    後來,孩子終於向皇帝指著一個從樹的後麵走出來的小老頭,尤裏安根據這個人那身打著補丁的髒衣服認出他是祭司。隻見這個小老頭駝著背,一副很衰老的樣子,走路歪歪斜斜,像是喝得醉醺醺的,一邊走一邊笑嘻嘻地嘟噥著。

    他的鼻子通紅,整個頭全都禿光了,隻剩下一圈很短的白發,而且很稀薄,幾乎是豎著繞禿頭頂一圈;瞎眯眯的眼睛淚汪汪的,閃爍著狡黠而又純樸的神色。他拿著一個很大的藤條筐。

    “可是阿波羅的祭司嗎?”尤裏安問道。

    “我就是!我名叫戈爾吉斯。你有何貴幹,善良的人?”

    “可否告訴我,神廟的祭司長和祭神的人都在何處?”

    戈爾吉斯起初沒有回答,隻是把筐子放到地上,然後開始用力地擦禿頭頂,最後把兩隻手叉在腰上,把頭側向一邊,不無狡黠地眯縫起左眼。

    “為什麽我就不能當阿波羅的祭司長呢?”他有板有眼地說道,“你還說什麽祭神的人哪,我的孩子,但願奧林匹斯諸神寬恕你!”

    他身上散發著酒味。尤裏安覺得這個祭司長很不稱職,準備嚴厲地教訓他一頓。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