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星也沒有,因此,柔和的天鵝絨似的黑暗,把一切都吞沒了——不管是籬笆、街道、塔形的白楊,也不管是房屋、花園,都看不見了。火光像針一般,到處亂閃。

    這柔和的龐大的黑暗裏,覺得有一種望不見的、展開的、龐大的活生生的東西。人都沒睡。有時在黑暗裏,水桶碰得亂響,有時馬在咬著,踢著,以及喂馬人的聲音:“嘚兒兒,站住,鬼東西!……”有時母親不緊不慢地搖著孩子,發著單調的聲音:啊——唉——唉!……啊——唉——唉!……啊——唉——唉!……

    遠遠傳來一聲槍響,可是都曉得是自己人放的,是友軍放的。喧噪聲、說話聲都起來了。是吵嘴呢,還是朋友重逢呢,一停下來——又是一片黑暗。

    “最後的……”睡意蒙矓的、疲倦的微笑。

    怎麽睡不著呢?

    遠處,是窗下沙沙的響聲,或是車輪轉動的聲音。

    “喂,你到哪去?咱們人在走呢。”

    可是一個人也看不見——黑漆漆的天鵝絨似的黑暗。

    奇怪,難道都不累嗎?難道那目不轉睛的眼睛,不再日夜盯著遙遠的地平線嗎?

    這九月的天鵝絨似的黑夜,這望不見的籬笆,這燒馬糞的臭氣——這些仿佛都是自家的、日常過光景用的、親切的、血肉相連的、好久在期待著的東西似的。

    明天,在村鎮那邊,同主力軍舉行兄弟般的聯歡呢。所以夜都充滿了無限的活力,充滿了馬蹄聲、說話聲、沙沙聲、車輪的磕碰聲,以及微笑、睡意蒙矓的微笑。

    一條光帶,從微開的門縫裏射出來,窄窄地落到地上,穿過籬笆,遠遠地伸到被踐踏的菜園裏。

    哥薩克的屋子裏,火壺在滾著。牆壁發著白色。擺著食具。

    白麵包。幹淨的桌布。

    郭如鶴解了皮帶,坐在長板凳上;露著滿是汗毛的胸脯。

    他塌著肩,垂著手,低著頭。好像主人從田裏回來一般——整整走動一天了,用白光閃閃的犁頭翻著肥美的黑油油的地層,現在心滿意足地感到手腳酸痛,女人在預備晚飯,桌上擺著吃食,牆上掛的洋鐵燈,輕輕冒著煙,發著光——他好像主人似的疲倦了,勞累了。

    跟前的戰士也沒帶武器。他們無憂無慮地脫著皮靴,聚精會神地仔細檢查著完全破了的皮靴。郭如鶴的老婆用善於治家的動作,揭開火壺蓋——一股強烈的蒸氣衝出來;她把冒著蒸氣的重甸甸的毛巾取下,把雞蛋撈出來,放在碟子裏,這些圓臼臼的雞蛋,都發著白色。牆角的聖像發著暗黑色。

    房主住的那一半,寂然無聲。

    “啊,坐下吧!”

    仿佛挨了一刀似的,突然間,三個人一齊轉過頭來:戴著綴著飄帶的圓帽子,很麵熟的一個、兩個、三個人影,在燈光地裏亂閃著。一陣惡罵聲。一陣槍托聲。

    阿列克塞連一秒鍾也不敢耽誤:“唉,手槍弄到哪裏了!……”

    “跟我來!……”

    好像水牛般地撲過去。槍托打到他肩上。他踉蹌一下,兩腳又站穩了,在他的鐵拳下,那人的鼻梁骨都被打得發響,帶著呻吟和瘋狂的惡罵,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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