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先頭部隊拉得長長的,已經在公路上蠕動了。

    右邊依然是碧藍的大海,左邊是林木繁茂的群山,頂上是荒涼的石岩。

    灼熱的暑氣,從石岩的嶺脊那邊流過來。公路上還是那樣的塵霧。千千萬萬的大群蒼蠅,緊緊地貼著人和家畜——這是自家的庫班草原的蒼蠅啊,蠅群實心實意地護送著從自己家鄉撤退的人們,夜間同宿,早上天剛一亮,就又一塊行動起來了。

    灰球旋轉的彎彎曲曲的公路,白蛇一樣蜿蜒著,鑽到密林裏了。寂靜。清爽的涼蔭。透過林木便是石岩。離公路幾步,就不能過人——那是不能穿過的密林;一切都被蛇麻草和葛藤纏繞著。荊棘伸著大刺,從來不曾見過的灌木的鉤刺,誰碰著它,就會鉤著誰。這是狗熊、野貓、山羊、麋鹿的老窩,夜間猞猁貓一般地大叫著,真令人討厭。數百俄裏遠都沒有人跡。對哥薩克連想都不想了。

    當年契爾克斯人,零零落落地在這山上住過。山峽裏和森林裏有彎曲的山徑。有時岩下的小茅屋,好像穀粒一般大,發著灰色。有時荒林中間偶然有一小塊空地,種著玉蜀黍,或者在山峽的水邊,有些修得精致的小田園。

    大約七十年前,沙皇政府把契爾克斯人趕到土耳其去了。

    從那時起,山徑上就生滿了雜草,契爾克斯人的田園也荒蕪了,周圍千百俄裏,都成了荒野和野獸的老窩。

    小夥子們把褲帶越勒越緊了——休息時,發的口糧越來越少了。

    輜重車蠕動著,受傷的人扶著馬車,勉強移動著,孩子的小頭搖擺著,拉炮的瘦馬,曳著僅有的一門炮的繩索。

    公路惡作劇似的盤旋著,彎彎曲曲地通到山下海邊。眩惑人目的、陽光普照的大路,通到無邊無際的碧海上,令人望之刺目。

    透亮的、玻璃似的、勉強可以辨出來的波紋,捉摸不定地遠遠滾來,溫潤地洗滌著滿撒在海邊的鵝卵石。

    龐大的人群,片刻不停地在公路上蠕動,可是青年男女、兒童、受傷的,誰能夠的話,就都跑下坡去,在岸上脫下破褲子、小衫、裙子,匆匆忙忙把槍架起來,跑著跳到碧藍的水裏。

    濺起一片金光閃閃的水花,彩虹一樣出現在那裏,笑聲、尖脆的叫聲、喊聲、驚歎聲、生氣蓬勃的人們的喧噪,就像燦爛的太陽光輝似的,都一起迸發起來——海岸顯得一片生氣。

    無邊無際的海麵,沉靜起來,蕩漾著溫柔聰慧的波紋,溫存地舐著活生生的海岸,透過那飛濺的水花、叫聲、咯咯的笑聲,舐著那些活躍的黃黃的身體。

    部隊在蠕動、蠕動。

    有些人跳出來,拿起褲子、小衫、裙子、步槍,腋下夾著汗透的衣服跑著,水點好似珍珠一般,在曬得黑紅的身體上抖顫,一趕上自己人,就快活地開著玩笑,哈哈大笑著,講著淫蕩的笑話,匆匆地在路上穿上汗透的破衣服。

    另一些人貪婪地往下跑,一麵跑一麵脫衣服,跳到喧噪、飛濺的燦爛的浪花裏,於是沉靜起來的大海,就用同樣滾滾的瑩潔的波紋,溫存地舐著他們的身體。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