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的夜,籠罩了一切。一分鍾都不消停的,一分鍾都不寧靜的黑壓壓的人流傾瀉著。

繁星已經無力地閃著白光。荒涼的、燒焦了的褐色的群山、窪溝、山峽,全都露出來了。

天空漸漸發亮了。這瞬息萬變的大海,無邊無際地展開來,它有時成了嫩紫色,有時成了煙白色,有時罩著一層藍色。

山頂發亮了。黑壓壓的無數的槍刺,閃閃發光。

葡萄園、白色的別墅、空無人跡的別莊,一直伸延到路旁懸岩上。間或有人戴著自製的草帽,拿著鋤頭、十字鎬,站在那兒張望:無數的戰士,擺著手,從他們旁邊不停地走過,無數尖尖的槍刺在擺動。

這是些什麽人?他們從哪來的?疲倦地揮著手,川流不息地到哪去呢?臉黃得像熟皮子一樣。滿身灰塵,衣服破破爛爛。眼睛周圍都是黑圈。馬車吱吱響著,疲倦的馬蹄發出侉侉的聲音。孩子們從馬車裏探望著。想必是沒有休息,連馬都垂著頭。

鋤頭又在挖著地。這同他們有什麽相幹呢!……可是疲倦的時候,都伸起腰來,又望見大路上,沿著彎彎曲曲的海岸,都盡在走著、走著,無數的槍刺在擺動。

太陽已經升得比山還高了,地上熱氣騰騰,望著海上的光輝,眼睛都痛起來。一小時,兩小時,五小時過去了——人流盡在走著、走著。人都走不穩了,馬也停下來。

“郭如鶴大概是發瘋了!”

掀起一陣亂罵。

向郭如鶴報告道:加入他的部隊的史莫洛古洛夫的兩隊人和輜重都掉隊了,他們在中途的村子裏過了夜,現在他們中間相隔十來俄裏路是空的。他把小眼睛一擠,藏起了不妥當的嘲笑的火花,什麽話也沒說。都盡管走著、走著。

“他在趕咱們呢。”不敢明說的聲音,在隊伍中間傳開來。

“他幹嗎趕呢:這邊是海,那邊是山,誰會動咱們呢?

要這樣的話,沒有哥薩克咱們也會累死。那五匹馬已經丟了,跑不動了。連人也都倒到路邊了。”

“你們幹嗎學他那樣呢!”水手們身上帶著手槍、手榴彈、機槍子彈帶,繞過前進的馬車,混到走著的隊伍裏叫道,“都瞧不見自己受的壓迫。不是他當過沙皇軍官嗎?他戴過金肩章啊。你們記住:他把你們往死路上帶呢。你們將來後悔都晚了。”

太陽把影子縮得非常短的時候,行軍中止了一刻鍾,飲了馬,汗透了的人們,也都喝了水,於是就又在那灼熱的公路上行動起來,沉重地移著鉛一樣的腿,灼熱的空氣流動著。

海麵映著刺目的光輝。大家走著,不敢明說的怨聲,已經分明地、嚴重地破壞著隊伍的秩序。有幾個連長和營長對郭如鶴說,要把自己的部隊拉出來休息一下,然後單獨前進。

郭如鶴沉下臉,一句話也沒回答。部隊盡管走著、走著。

夜間停下來。在黑暗裏,沿著數十俄裏的路旁,一堆堆的營火放著光。砍些又彎、又矮、又幹的,帶刺的灌木——在這荒野裏沒有森林——把附近別墅上的籬笆都拔下來,把窗框拆了,把家具都拉來燒了。煮東西的鍋,在火頭上滾著。

似乎都疲乏得要命,想著一躺下去就會死死地睡一個悶頭覺。可是營火紅通通地跳動著,照亮了黑暗,一片生氣。

說話聲、笑聲、手風琴聲陣陣傳來。戰士們開著玩笑,互相往火上推著。有的到輜重那邊,同姑娘們玩。鍋裏煮著稀飯。

一堆很大的營火,舔著連部的黑鍋。軍用灶是不大冒煙的。

這無邊無際的移民,好像要在這裏久駐下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