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倫敦

    ——法國兩球雜誌本年一月號

    Paul Hazard

    我一想到要去和倫敦這位老友重逢的時候,我不禁感到如兒童一般的歡喜。對於我,一切將是快樂,在無數的屋簷邊飛過的火車,第一個看到的高大的警察,第一輛遇到的街車:那些臃腫的,矗立在輪子上的高大的街車,又威嚴又淒涼,它們還保有一九一〇年時的氣概麽?我將沿著無窮的街道往前走,一直走到筋疲力盡;或者爬上公共汽車底頂上,緩緩地循著這灰色的巨城底曲線前進;我會在倫敦城中溶解了。還有各種氣味!早上醒來,是醺醃肉底氣味;外麵是大霧底悶塞的氣味;而且每一個國家各自選定了特殊的煙草,人們隻要在紙煙底氣味上便可辨別出是法國人或美國人或西班牙人;這樣,我便吐出棕色煙草底又辛辣又甘美的氣味。此外還有味道!淡泊的茶味,苦澀的黑啤酒味;威士忌酒味……

    繁榮

    這是一個極小的小旅行,在一條極小的小艇上;我仿佛在玩小高爾夫。相傳十七世紀時,一個法國人決心要渡海到英國去,勇敢非凡一直走到海邊,看見了海中的波浪便決定回家了。在今日,隻有遊泳家才能以從加萊(Calais)渡海到杜佛爾(Douvres)來自豪了。

    然而在此岸與彼岸之間,究竟有多少分別!你從巴黎來的人,神經緊張著,騷動著;人家和你談起的隻有倒黴的事情;每天早上,報紙報告給你的第一件新聞,便是說世界底末日,歐羅巴底末日快要來到了。在此卻一切都很安靜。沒有喧鬧;汽車不亂撳喇叭,汽車夫不惡聲相罵,路人也不大聲喊叫;他們甚至有閑到能夠保守禮貌。沒有無聊的舉動;坐在你的位置上,等人家來侍奉你。揎拳撩臂是無用的;相反,人們為責罰你不耐煩起見,反而延宕得更長久。到倫敦還不到四十八小時,我已覺得開始著一種休養治療了,自然是沒有太陽底休養。

    這是由於一個國家底特性;因為他們慣於不表露感情,以至到了統製感情的地步;他們不預先發愁,不作任何空想;堅實的,不可搖撼的。這也由於一個字,在字匯中以前被放逐了的現在又回來了的字;它在商店中,客廳裏,廚房內溜轉,在桅杆上起落,它的每個字母都充滿了歡欣的情調:繁榮。

    是啊,商人們微笑地搓著手。銀根流通了,它在千百的小溪中流轉,每人都能汲取:春天回來了。想到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不景氣底惡素已經放射完了這思念,使大家定心了許多;而膽怯的表現,——商業漸漸轉機,指數較好,交易所頗有振作之勢——漸漸地變得肯定了:進步是正則的了,轉機是確定的了,統計表也一個月一個月的提供出複興底憑證,人們去考査統計表,恰如病人去翻查他的溫度記錄,隻是在此是希望曲線逐漸向上:它果然向上了。十月份輸入總值較九月份底超出三,九六八,一二九鎊;同月底輸出總值也較九月份底超出一,九〇四,六九九鎊。但隻要看一看上年底數字,你便歡喜了。一九三三年十月份輸入總值較一九三二年同月份超出一,〇〇四,二六一鎊,輸出總值超出三,六九〇,八三七鎊。這是恢複;這是健康;大家在額手相慶,政府當局高傲地喊道:“此刻,我們重行掙得了世界上第一個輸出國底榮譽的地位。”“此刻”這個保留的語氣,在我們是覺得大可惶慮的,但在英國人的意識上幾乎絕無響影,他們是不願注意到這種語氣的。

    當然,失業的人依舊有;而且不少。我在寫這幾行時,一個樂隊在我窗下安頓下來;六個失業的人,落難音樂家,分擔著一架五弦琴,一個鼓,兩隻號筒,兩支木笛;他們在和音,四個殘廢的老者向路人伸著他們的便帽。這些音樂的行乞隊老是街道中的一幕熟習的景色:如果你避去了機械鋼琴,提防著笛聲罷;而且還有歌者!但自一九三三年一月以來,六九二,〇〇〇人重新獲得了工作,究竟也是事實。好幾個戲院,關門了兩年的,此刻複業了。婦女們換製她們的衣衫與帽子,第一是帽子,丈夫們也沒有反對。對於胃,也答應它增加一些食糧了,飯店底生意很忙。這是不是幻象?街道也顯得整飭了些;麵有菜色的人不見了;整齊的,甚至漂亮的服裝,漸漸多起來。

    我到卡爾陶尼安市場(Caledonian Market)去,那是一個舊貨市場,現在卻是賣新貨的比賣舊貨的更多,因為這個地方已被遊曆的人熟悉,遊覽指南上也有它的大名,如惠斯脫敏斯脫大寺與古塔一般。一家銀器店(在卡爾陶尼市場上不知有多少銀器店呢!)底女店主告訴我,主顧們的確頗為盡職:三個月以來它的營業很好。我的朋友們底一個牙醫生和我說:“去年我隻有拔牙底生意。現在,我重新有裝配新牙底主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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