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

    我們正要坐上飯桌,奚爾貝先生問道:“蘭倍中尉的葬禮在幾點鍾?”

    “三點鍾,主任醫官,”忠實的奧古斯德回答,“已經通知儀仗隊,就是中尉自己的大隊派的。他們剛從前線退下來,駐紮在莫果。”

    “好,去把貝南才克找來。”

    於是我們一心一意的吃那又甜又酸的拌黃瓜。九月已經顯得無精打彩,但索末一線上的戰火越來越猛烈了。漫天遍野,轟隆隆的炮聲,活象世界的肚子裏演著一出壯烈的戲劇。我們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因為不知多少夜沒有睡覺,在血浪中劃著救生艇搶救。搶救出來的盡有些最悲慘的殘骸,例如蘭倍中尉:我們把他拖了半個月,之後,他忽然筆直的沉下去,被該死的腦膜炎打倒了,滿嘴亂七八糟的邪話,本相全變了,把死亡蒙上一副醜惡的喜劇麵孔。

    最難堪最痛心的,莫過於聽見這些腦子受傷的人說夢話,或是眼看一個二十歲的青年醜態百出,象一個衰朽的老頭兒。多少次,對著這些恥辱的景象,我祝望那些掌握人類命運的人親自來瞧一眼。可是,不用提了!沒有想象力的人,不能把想象力借給他們。不談這些,仍舊回到蘭倍的葬禮罷。

    我們正在跟一片其硬無比的牛肉拚命,貝南才克進來了。

    二等護士貝南才克神甫,身兼數職,秘書與隨軍祭司也在他的兼職之列。他是一個胖子,腦筋遲鈍,結實的牙床很有威嚴,一臉的亂胡子。他到了軍中,生活上缺少了善男信女的照拂,覺得抱憾不已。象他那樣的聖徒,決不注重什麽儀表,所以慢慢變成了不修邊幅的老鰥夫模樣。他耐著性子,等有朝一日回到教區裏去過舒服日子。

    “貝南才克,”奚爾貝先生不客氣的問,“你幾點鍾把蘭倍中尉下葬?”

    “三點鍾,主任醫官。”

    “遺骸已經陳列了麽?”

    “已經放在龜形帳裏了。”

    “好!到底中尉是不是舊教徒?”

    “噢!毫無問題,主任醫官!托上帝的福,昨天我替他行過聖餐禮了!”

    “那末,一切都很好。謝謝你,貝南才克。”

    護士出去了。我們又恢複了瞌睡狀態,麵對著一盤倒胄口的麵條。

    中飯剛完畢,門崗遞進一張名片給奚爾貝先生,說:“那位軍官一定要立刻見您。”

    奚爾貝先生好象快要入睡,便提足了精神翻看名片。

    “好罷!”他歎一口氣說,“請他到這兒來罷。”

    他轉身問我們:“大維少尉,你們認識嗎?不認識?”

    少尉已經推門進來。細致的鬈發,戴著一頂輕騎兵的小軟帽,厚嘴唇,卷起一簇稀朗的短髭,一對深色的眼睛怪有精神,頗象士麥那商人,剛剛開始發胖,一雙手又短又肥。

    “主任醫官,”他說,“我的部隊在這裏過路,開到前線去,求你允許我看一個傷兵,我最好的朋友,蘭倍中尉。”

    奚爾貝先生非常靈活的小鼻子,頓時古怪地扯動起來,表示他吃了一驚。

    “端一張椅子給隊長,”他先說,表示他很世故,懂得怎麽樣宣布壞消息。

    然後他接下去說:“可憐的朋友,我要告訴你的消息是很悲慘的:不幸的家夥腦殼上受了重傷,而且……”

    “他死了?”騎兵軍官聲音啞了。

    “是的,他死了。今天三點鍾下葬。”

    大維少尉愣了幾分鍾。半個臉牽扯了一陣,他魂不守舍的,抹著太陽穴上突然冒出來的汗。對於這種顯而易見的痛苦,我們隻有默不作聲。過了一會,他站起來,行了敬禮,似乎要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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