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維特之煩惱》reference_book_ids":[7267090248931216442,6915002082101562375]}],"164":[{"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164,"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80,"start_container_index":164,"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71},"quote_content":"《少年維特之煩惱》reference_book_ids":[7267090248931216442,6915002082101562375]}]},"author_speak":"code":0,"press_status":1,"content":"  少年維特之煩惱

    人家說他那麽易於動情,隻要遇見一十中意的女子便想博取她的青睞《如果失敗了,便把她畫成圖像;於是他的熱情熄滅。

    ——《畫家弗拉·斐列卜·李比傳》

    一 史德拉斯堡

    從佛朗克府來的驛車停在“精神客店”門口;一個德國學生卸下行裝,午餐也不用,便象瘋子一般跑向大教堂去了。這種行動使客店主人吃了一驚。寺塔的守衛們看他爬上塔去時也麵麵相覷,有些張皇。

    洛昂堡建築的峻峭的線條周圍,層層疊疊布滿著三角形的屋頂。中午的陽光照在阿爾薩斯的平原上麵,四野裏盡是村落,森林,與葡萄園。這時候,每個村中的少女少婦都在出神。這幅風景於他不啻是一張新鮮的畫,他的欲望已在上麵勾勒出多少可能的與不的幸福。他一麵眺望一麵體味那期待未來的愛情時的幸福,甜蜜的,遊離恍惚的期待啊。

    他以後常到這裏來。塔頂的平台,高懸在教堂別部分的房屋之上,他立在上麵就好像騰在空中一樣。

    最初他覺得神迷目眩。幼時長期的疾病還遺下一種病態的感覺,使他怕空虛,怕喧囂,怕黑暗。他想治好這種衰弱。

    這片廣大的原野,在他心中原隻是一張白紙,慢慢的可被人名與往事點綴起來了。此刻,他一眼望見薩凡納,是韋朗領他去過的地方,他亦望見特羅森埃,那邊有一條小徑,通過美麗的草場,直達斯森埃。那裏有一座鄉間的牧師住宅,四周圍著園子,牆上繞著茉莉花,屋子裏住著可愛的弗萊特麗克·勃裏洪。

    在天際,連綿的山崗後麵,群堡的塔尖後麵,陰雲慢慢的集合攏來。這位大學生的思想卻凝注在三百尺下街頭熙熙攘攘的渺小的人身上。他酷想參透他們的生命,那些表麵上各不相關而實際卻是神秘地連係著的生命,他酷想揭開大眾的屋頂,窺視那些隱秘的奇異的行為,唯有從這行為上才能了解人類。他前夜在傀儡劇場看過上演浮士德的神話。他仰望著在鍾樓頂上馳騁的黑雲,仿佛浮士德突然在空中飛過,使他出神了。“我?假使魔鬼以權勢、財寶、女人的代價要我訂如浮士德般的約,我簽字不簽字呢?”經過了一番坦白的簡短的考慮之後,他對自己說:“可以為了求知而簽約,但不能為了占有世界……好奇心太強了啊,朋友。”

    下雨了,他走下狹窄的螺旋式的梯子。他想:“寫一部浮士德麽?已經有好幾部了……但史比哀斯,虔敬的維特曼等都是些庸俗的作家。他們的浮士德是一個粗俗的惡棍,是他的卑鄙無恥把他罰入地獄的……魔鬼上了當;但他始終沒有放過浮士德……我的浮士德麽?……那將更偉大,象希臘神話中帕羅曼德(Promethēe)一流的人物……被神明譴責麽?是的,或許要如此,但至少是為膽敢竊取神明的秘密之故。”

    寺裏的花玻璃窗映出一道陰沉柔和的光。幾個女人跪在黑暗中祈禱。大風琴發出模糊的嗚咽聲,好似一隻溫柔的手在琴上撫弄。歌德望著穹窿。平時他在一株美麗的樹木前麵,常會覺得自己和樹木融合為一,參透它的妙處。他的思想如樹脂一般升到樹枝,流入樹葉,發為花朵,結為果實。教堂裏莪特式的弧形拱梁,使他想起同樣茂密同樣雄偉的組織。

    “有如自然界的產物那樣,此世的一切都有存在的意義,一切都和總體相配……一個人真想寫幾部如大教堂般偉大的大著……啊!要是你能把你所感的表白出來,要是你能把胸中洋溢著的熱情在紙上宣泄出來……”

    隻要他深思自省,他便在自身中發見整個的世界。他不久之前才發見莎士比亞;他對他於欽佩之中含有幾分估量敵手的心思。怎見得他將來不是德國的莎士比亞呢?他有這等魄力;他自己很明白,但怎樣抓住它呢?這活潑潑的力量,給它怎樣的一種形式才好呢?他渴望能有一天,把握定了他的情感,把它固定了,如教堂裏這些巍峨雄偉的天頂般屹立雲霄。也許從前的建築家,在真正的大寺未實現前,也曾對著夢想中的大寺躊躇悵惆過來。

    要有一個題目麽?題目多著呢。哥茲·特·倍利欽根騎士的故事……浮士德……還有日耳曼民間的牧歌,可用希臘詩人丹沃克列德(Théocrite)式的特格,但將是非常現代的東西。再不是寫一部摩罕默德……寫一部帕羅曼德……不是麽?一切使他可和世界挑戰的題目都是好的。用波瀾壯闊的局麵,把自己當模型,描畫出種種英雄;再用他內心的氣息度與他們,賦與生命,這種巨人的事業一些也不使他害怕……或者還可寫一部凱撒……他的一生簡直不夠使他實現那麽多的計劃。他的老師赫特說過他有如“空自忙亂的飛鳥”。但必得多少的意象,多少的情操,生活過千萬人的生活,才能充實這些美妙而空洞的輪廓。他常常說:“目前什麽都不要,但願將來什麽都成功。”

    目前什麽都不要……即是做可愛的弗萊特麗克的丈夫也不要麽?不,連這個也不要。

    他想象弗萊特麗克傷心哭泣的樣子。他種種的行為都曾令人相信他定會娶她,她的父親勃裏洪牧師也待他如兒子一般,在這種情形之下,他難道真有離開她的權利麽?“權利?在愛情中也有什麽權利麽?而且這樁豔遇給予她的愉快絕對不減於我!弗萊特麗克豈非一向懂得弗朗克府歌德參議的兒子決不會娶一個美麗的鄉下姑娘麽?我的父親會有答應這件婚事的一天麽?她一朝處在全然不同的社會裏時也會幸福麽?

    ——詭辯啊!即使你要欺弄人,至少得坦坦白白的欺弄。歌德參議的兒子不見得強過牧師的女兒。我的母親比弗萊特麗克的母親還要窮苦。至於我和她所處的社會之不同,那麽,上年冬天,她在史德拉斯堡幾個世家的光滑的地板上跳舞時,不是挺可愛的麽?

    ——說得對啊,但怎麽辦呢?我不願……不,我不願……娶她,無異把自己限製得渺小。人生的第一要義,在於發展自己所有的一切,所能成就的一切。我,我將永遠保持我歌德的麵目。當我說出我自己的名字時,我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包括在內的。我的長處,我的短處,一切都是善的,自然的。我愛弗萊特麗克也並沒錯,因為我那時感到要愛她。假使一朝覺得需要避開她,把我自己洗刷一下,那麽我仍舊是歌德。我如此這般的做,便是理應如此這般的。

    這時候,他想象弗萊特麗克哭倒在路旁,他騎著馬慢慢走遠,低著頭回也不敢回一下。“這倒是浮士德中出色的一幕!”他想。

    二 惠茲拉

    一紙蓋著紅印的文憑使大學生獲得了律師的資格。被棄的弗萊特麗克哭了。歌德博士的馬急急奔向佛朗克府。心中雖然懷著劇烈的內疚。溜冰與念哲學書倒是有效的解脫方法。到了春天,歌德參議覺得為完成兒子的法學研究起見,免不得叫他到惠茲拉帝國法院去實習一遭。

    在惠茲拉,除了這個空撐場麵與貪汙卑下的龐大的司法機關之外,還有德國幾個主要君侯所設的使館,在這省城中造成一個清閑快樂的小社會。歌德一到王子旅店,發見滿座都是興高采烈的青年隨員與秘書。在初次的談話裏麵,他覺得他們的思想正與自己的思想一般無二。

    那時歐洲的智識階級正經曆著一個煩悶時期。各國的君王坐享太平已經有九年了;陳舊的政體還有相當的力量,使革命一時無從爆發;青年的狂熱和社會的消沉對比之下,產生了一種煩躁厭惡的情緒,那是每個過渡時代的常有的憂鬱人們統稱之為世紀病。惠茲拉一般青年隨員,如所有同年齡的人一樣,免不了感染這種苦悶。他們沉浸在書籍裏,在盧梭與赫特的著作中搜尋思想的指示,在沒有找到之前的惶惑的心境中,他們拚命喝酒。

    和他們相似可又高過他們的歌德,很討他們歡喜。和他們一樣,他說話之間總離不了“自然……尊重自然……依照自然而生活……”一類的話頭。因為“自然”是那時的口訣,有如那時以前的理智,那時以後的自由、真誠、強杈等等。但在歌德心中自然不隻是一個名辭;他生活於其中,融化於其中,他自願在自然前麵放棄一切。當他的新交,那些外交官與文學鑒賞家們把自己幽閉在辦公室裏,裝做至少還在工作的時光,歌德竟明白表示瞧不起帝國法院,表示他定要在荷馬與邦達爾(Pindare)的著作中研究公法,他每天早上挾著一冊書,走到惠茲拉的美麗的鄉下去。春光是那樣的明媚。在田野與草地中,樹木仿佛是大束的紅花白花。在一條小溪旁邊,歌德躺在蔓長的草裏,在無數的小植物中,在細小的蟲蟻中,在蔚藍的天色下麵忘記了自己。自從在史德拉斯堡煩悶之後,在佛朗克府惶惑悔恨之後,他覺得心中展開一片清明的境界,激起一種狂熱的情緒。

    他打開荷馬的集子,故事中合於近代的富於人間性的成分使他非常愛好。他眼前所見在噴泉旁邊的少女,便好像紐西隹(Nausica)與她的伴侶。客店大廚房裏煮成的炙肉與小豌豆,就無異潘納洛帕(Pénélope)的廚房與求婚者的筵席。人物沒有改變;書中的英雄並非僵死的石像,他們有血肉之體,有臃腫活動的手。如於裏斯神(Ulyss-e)—般,我們亦乘著一隻破舟在大海中飄流,靠近無底的深淵,逃不出天神的掌握。當一個人躺在地下,枕著柔軟的綠草,凝視著無垠的青天的時候,這一切顯得多麽可怕,又是多麽可愛。

    晚上,在王子旅店的圓桌周圍,聽歌德博士講述他白天的發見,從此成為一件頂有趣的事。有時是一首邦達爾的詩,有時是他著意描寫下來的一所鄉村教堂,有時是某村廣場上的幾棵菩提樹,一群孩子,一個美麗的農家婦。他有一種天才,能在他的敘述中間灌輸入幾乎是天真的熱情,使最瑣屑的事情也富有風趣。他一進門,室內立刻生氣蓬勃起來。要是換了別人,這等古怪有力的談話一定不能為大家接受,但對他如潮水一般湧出來的談吐,怎麽抗拒得了呢?怎麽能不佩服他的力量呢?“啊,歌德,這些青年中有一個對他說,教人怎能不愛你呢?”

    不久,惠茲拉地方所有的人士都渴望要結識他。唯有兩個青年秘書,雖然也沒有結婚,卻不和圓桌周圍的人混在一起。一個是勃侖斯維克使館裏的耶羅撒拉,挺漂亮的青年,眼睛是籃的,又溫柔又憂鬱。人家說他的孤獨,是因為他對於某同僚夫人的愛遭受打擊之故。他訪問過兩次歌德,他的悲觀的言論倒很使歌德動情。但耶羅撒拉的性情太深藏了,不能結成真正的朋友。

    另一個孤獨者是哈諾佛使館的秘書,名叫凱斯奈。他的同僚們提起他時總稱之為“未婚夫”。實在他被認為已和當地的一個少女訂過婚。他為人極是正經,故雖然很年輕,上司已把什麽重大的責任交托他了。他的不參加王子旅店的聚餐也是因為不得空閑之故。最初,凱斯奈聽了外交界中優秀分子稱譽那位新到的人物的說話不免有些反感。但有一天,當他和一個朋友在鄉間散步時,看見歌德坐在樹下。兩人立刻作了一次深刻的談話,會見了二三次以後,凱斯奈自己也承認遇到了一個非常的人物。

    受著周圍的人的崇拜,解脫了一切世俗的與校課的拘束,春天又是那麽美妙,歌德幸福了。有時,他的熱情中間滲入一種閃電似的情緒,宛似一陣輕柔的漣波,漾過沈靜的湖麵……弗萊特麗克麽?……不,在他溫和寧靜的思想上掠過的倒並不是這個念頭。這又是一種煩躁的期望。如往日站在大寺頂上眺望阿爾薩斯一樣,他爬上山崗遠囑惠茲拉。“我也還有一天,會在打開一個人家的門的時候快樂得顫抖麽?……我還能在讀著一節詩的時候馬上聯想起某個臉影麽?……在昏黃的月夜離別一個女子的時候,我能不能就感到黑夜太長,黎明太遠麽?……是啊,這一切都會來到,我覺得……可是弗萊特麗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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