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食客所受的百般羞辱,這不過是一例

瑪特蘭納一出去,庭長太太假裝很和善的瞧著邦斯舅舅,那眼神對一個感覺靈敏的人,好比挑精揀肥的舌頭碰到了加有酸醋的牛奶。

“親愛的舅舅,晚飯已經預備了,你自個兒吃罷,我們失陪了;我丈夫送信回來,說又要跟法官商量親事,教我們上那兒去吃飯……咱們之間一點不用客氣,你在這兒盡管自便。我什麽都不瞞你的,你瞧我多老實……想必你不會要我們的小天使錯過機會吧?”

“我嗎?噢,外甥,我真想替她找個丈夫呢;可是在我的環境裏……”

“那自然談不上。”庭長太太很不客氣的搶著說。“得啦,那末你不走了?我去穿衣服的時候,賽西爾會來陪你的。”

“噢!外甥,我可以上別的地方吃飯的。”

因為窮而受到庭長太太那種待遇,他固然傷透了心,可是想到要自個兒去應付仆人,他更害怕。

“為什麽?……飯菜已經預備好了,還不是得給用人們吃了嗎!”

聽到這句難堪的話,邦斯仿佛觸電似的馬上站起身子,冷冷的對外甥媳婦行了禮,去穿上他的斯賓塞。賽西爾的臥房是跟小客廳通連的,房門半開著,邦斯從前麵的鏡子裏瞧見她在那兒笑彎了腰3對母親顛頭聳腦的做鬼臉;這一下老藝術家才明白她們是通同鬧鬼。他忍著眼淚,慢騰騰的走下樓梯:他眼看自己給這一家攆走了,可不知道為的什麽。

“我太老了。”他心裏想,“窮跟老是人家最討厭的。從今以後要不是邀請,我哪兒也不去了。”

多麽悲壯的話!

廚房在屋子的底層,正對門房。象業主自用的那些屋子一樣,大門老是關上,廚房門老是開著的。邦斯聽見廚娘和當差的在那兒哈哈大笑:瑪特蘭納沒想到老頭兒這麽快就跑了,正在把耍弄邦斯的事講給他們聽。當差的很讚成對這個熟客開一下玩笑,說他過年隻給一枚三法郎的小洋錢!廚娘說:

“對,可是他真要嘔了氣,從此不來了,咱們總是少了三法郎的年賞……”

“嘔!他怎麽會知道?”當差的回答。

“怕什麽!反正早晚是這麽回事。”瑪特蘭納接著說。“他上哪兒吃飯都招人厭,要不到處給人攆走才怪!”

這時音樂家招呼看門女人:“對不起,開門哪!”一聽這聲痛苦的叫喊,廚房裏的人頓時沒有了聲音。

“他在那裏聽著呢。”當差的說。

“再好沒有,讓他聽吧,這個老嗇鬼是玩兒完啦。”瑪特蘭納回答。

可憐蟲把廚房裏的話都聽了去,連最後那句也沒漏掉。他打大街上往回走,神氣象個老婆子剛同一個要謀害她的人拚命打過了一架。他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腳步很快,有點哆嗦:受傷的自尊心推著他向前,有如狂風之掃落葉。五點左右他發覺自己到了修院大街,簡直不明白是怎麽來的;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覺得餓。

邦斯在這時候回去真是一件出人意料的大事;可是要了解這一點,就得把上文保留的關於西卜太太的情形,在這兒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