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一語傷人

一方麵是用年輕人的傷心憂鬱作掩護的兩個外交家,一方麵是一個因悲觀厭世而格外頑強的女人:雙方鬥法鬥了三個月,我向伯爵說,要教烏龜從殼裏鑽出來恐怕不可能了,隻有打破它的殼。隔天晚上,在最後一次友好的討論中,伯爵夫人說道:

“當年呂克雷斯用她的匕首和她的血,替女性的憲章寫下了第一個字:自由!”

從此以後,伯爵便讓我全權辦理。

某星期六的晚上我去看奧諾麗納;樓下的客室才由那位冒名頂替的業主粉刷一新。她很高興的和我說:“我這個星期做的花賣了一百法郎!”

時間正好十點。七月的夜晚和美麗的明月帶來一片朦朧的光。一陣陣百花混合的香味醉人心脾。伯爵夫人把五枚金路易拿在手裏叮叮當當的玩著。那是一個冒充的化裝品掮客送來的,而那掮客又是奧太佛托包比諾法官物色得來的另一個黨羽。

她說:“男人們拿法律作武器,想收服我們作奴隸!我卻是一邊消遣一邊解決了生活問題,絕對不受拘束!噢!每星期六我總很得意。你的孿生弟兄拜侖勳爵喜歡繆萊的金洋,我也喜歡高狄莎的金洋。”

我回答:“這可不是一個女人的天職。”

“喝!我能算女人嗎?我不過是一個性情溫柔的男人,不受任何女性折磨的女人……”

“你的生活把你整個的人否定了。上帝對你多麽慷慨,使你長得這樣好看,心這麽慈悲,你難道從來不想要……”這是我第一次泄露形跡的話,她聽了有點不放心了:“要什麽?”

“不想要一個美麗的孩子,一卷卷的頭發象水浪似的,在花堆裏來來往往,好比一朵代表生命與愛情的花,叫你一聲媽媽嗎?……”

我等她回答。等到沉默的時間太久了,我才發覺我的話發生了可怕的後果,因為屋子裏黑洞洞的,早先沒看見。伯爵夫人身子歪在便榻上,不是暈過去,而是渾身冰冷的發了肝陽;因為她一切的生理現象都是溫和的,所以第一陣震顫也來勢不凶,據她事後說,很象最微妙的毒藥藥性剛發作的情形。我把高朋太太叫了來,她抱著女主人放上床,脫了衣服,把她不是救醒了,而是恢複了痛苦不堪的感覺。我一邊哭一邊沿著屋子的走道踱來踱去,同時對自己的使命覺得毫無把握。當初那麽冒冒失失接受下來的捕鳥的角色,我恨不得放棄了才好。高朋太太下樓看見我滿麵淚痕,便急急回上去問伯爵夫人:

“太太,怎麽回事啊?莫利斯先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象小孩子似的。”

為了怕我們的態度被人誤會,她拿出超人的勇氣,披著件梳妝衣下樓來找我:

“我發病跟你沒有相幹;我心髒常常會抽搐的……”我抹著眼淚,用一種假裝不來的聲音對她說:“唉,你還想把你的傷心事瞞著我嗎?這一下不是讓我知道了你有過孩子而夭折的嗎?”

她突然打著鈴,叫道:“瑪麗!”

高朋太太馬上來了。

“把蠟燭和茶都端來。”她吩咐的時候,態度的冷靜不下於一個驕傲的英國太太,那是你們都知道的那種要命的英國教育培養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