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個總領事的謎

在座的人物介紹過了,我們就不難想象他們之間決沒有客套,也不難想象有許多女人,連上層階級的在內,都不曾被邀請;因為她們都很好奇的想知道,加米葉·莫班那種富於男性氣息的才具是否和漂亮女子的嫵媚的風度衝突,是否犯了牝雞司晨的毛病。從晚餐開始到九點,就是說直到端上小點心的時間,雖則談話忽而輕鬆,忽而嚴肅,雖則以說話俏皮聞名巴黎的雷翁·特·洛拉常常插進幾句妙語,逗大家發笑,而在座諸人的雅趣也替談話生色不少,卻始終不大提到文學。可是一來二去,談鋒早晚會碰到這個純粹法國式的題目的,哪怕隻是略微接觸一下。趁話題還沒改變方向而輪到總領事發言的時候,我們不妨把他這個人物和家庭先提一提。

這外交家年紀大約有三十四歲,結婚才六年,活脫是拜侖勳爵的肖像。既然拜侖的相貌遐邇聞名,我也不必再為領事寫照。但他做夢一般的神氣全無做作的意味。拜侖勳爵是詩人,那外交家也很有詩意,這點兒區別,一般女性都能分辨,同時也足以說明她們一部分感情的根源,雖不能證明那些感情的合理。他這種瀟灑的風度,加上可愛的性格,

孤獨與用功的生活所養成的習慣,使一個有錢的熱那亞少女入迷了。有錢的熱那亞少女!這句話可能使當地人聽了發笑,因為女子被剝奪承繼權以後,難得會有錢的了。但奧諾列娜·班特羅蒂是一個銀行家的獨養女兒,並無弟兄,所以是例外。雖然女子的癡情是一般男人引為得意的事,總領事卻似乎並不願意結婚。直過了兩年,法國大使趁王室駐在熱那亞的期間奔走了幾次,這門親事方始成功。但年輕的外交官所以回心轉意,還不是為了奧諾列娜·班特羅蒂的動人的感情,而是因為出了一樁沒人知遺的事,因為他的私生活有了一次劇烈的波動;那種波動大半立刻被日常生活的巨潮壓在底下,使一個人以後的行為,便是最自然的,也顯得不可解。這一類隱蔽的原因往往也影響到曆史上最重大的事件。

以上所述,至少是熱那亞城裏一般人的意見;某些婦女認為法國領事的沉默寡言與悒鬱不歡的態度,一定是心中別有所戀的緣故。在此不妨順便提一句,女人從來不因為男人更喜歡別的女人而抱怨的,她們很樂意為女性共同的利益犧牲。奧諾列娜·班特羅蒂倘使受到沒有理由的輕視,是很可能懷恨的;但知道那輕視是由於別有所戀,她便照舊,也許更愛她的丈夫了。在感情問題上,女人承認有優先權。隻要對方心中有個女人,就不算女性失麵子了。一個男人當外交官不是白當的:這丈夫嘴巴緊得很,簡直象墳墓一樣,甚至熱那亞的商界中人以為青年領事的態度暴出於預謀:要不懸他裝做對另一個女人害著相思病的話,那獨養女兒可能不給他抓住的。

假如真有這樣的事,一般婦女也覺得太卑鄙了,決不肯相信。班特羅蒂的女兒把自己的愛情改作了安慰,用意大利式的柔情蜜意去蘇解他的無人知道的痛苦。此外,班特羅蒂先生對於愛女強迫他選擇的女婿,也沒什麽可抱怨的。有勢力的大老在巴黎照顧著青年外交官的前程。法國大使對銀行家許下的諾言果然兌現了:總領事封了男爵,得了榮譽團三等勳章。便是班特羅蒂本人也被薩爾台涅國王封為伯爵。陪嫁是一百萬。班特羅蒂銀號的資產,因為在麥子生意上賺了錢,估計有二百萬之多,在新夫婦結婚以後六個月便落到他們手裏;因為第一個同時也是最後一個班特羅蒂伯爵,到一八三一年正月就故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