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胡二人也跟著去看,準備幫忙。出得門來,原來那六具石匣已經放在山門之外。眾人抬起,便分到各陵上去。這石匣麵上,都鑿了字號。玉潛交代,按著字號,某號到某陵,不可錯誤。又另外帶了十多人,拿了鋤鍤之類,先到蘭亭山後麵,掃除了積雪。掘開六個地穴,等眾人把石匣盜了遺骸來,便按著字號安放在穴內,然後掩埋。又恐怕日久忘記了地方,叫人把陵上的冬青樹,拔了一顆來,種在上麵,做了記認。布置妥帖,已是天色黎明。

    張毅甫與胡仇商議:“唐玨是個有心人,何不招他也到仙霞嶺去呢?”胡仇也以為然,便將攘夷會先後情節對他說知,便請他同到仙霞嶺去。玉潛道:“怪道我說二位既是從燕京來,到江西去,怎麽不走淮西,卻從這條路上來,原來有這個緣故。既如此,我此刻一無掛礙,父母妻子都被韃子衝的散失了多年,家也破了,人也亡了,樂得到那邊去,希冀做一番事業。”於是等雪晴了,三人一起同行。不日到了仙霞嶺。

    胡仇先尋著了伏路小卒,叫他上山通報。不一會,諸人知到文丞相靈柩到了,都一齊迎下山來。胡仇舉目看時,當先一人,卻是謝枋得。胡仇便先問:“老先生鶴駕何時到此?”枋得道:“方才到此,還未坐定,便聞得文文山忠骸過境,特來相迎。”於是眾人迎了靈柩上山,安放停當。然後設奠,眾人都不勝悲慟。隻有謝枋得歎了一聲,撫棺說道:“文山,你便成仁先去了,令我慚愧煞也。”祭奠已畢,胡仇遍視諸人,單少了個程九疇。問起來時,方知已經死了,不免又是一番悲歎。

    謝枋得開言說道:“我今番到此,是代各位打算了一個長策。我自聞得厓山兵敗,肝腸摧裂,此時十三道全被韃子占踞,我們若圖恢複,僅據了一個區區仙霞嶺,勢難舉事。從前韃子們破了臨安之後,專注在閩廣。此刻閩廣全陷,他自然要搜尋到此。此處雖說是天險,怎禁得他人馬眾多,恐怕難以持久,所以我代各位想了一個善法。莫若把所設的關隘一律毀了,堵塞之處,也開通了,把此處房屋一律改為廟宇。南麵大竿嶺、小竿嶺之間,有一處坡陀平衍,人跡罕到,可以蓋造房屋,安頓各家老少。至於馬頭嶺、蘇嶺、窯嶺各處,都與此處山脈相連,各處都可以蓋起廟宇來。各位或扮道士,或扮僧人,既免了穿他的胡冠胡服,又不犯他的忌,暗中仍可以聯絡各處忠義之士,以圖後舉。清湖鎮離這裏不過四五十裏路,是個水陸通衢。可到那邊去開設一家大客寓,就便可以物色人才。近年來,我在外麵布下一個謠言,說是胡人無百年之運。隻等這句話傳揚開去,便人人心中都種下了一個恢複的念頭,將來舉義時,便人心易於歸服了。”

    嶽忠道:“老先生見教極是。我等就商量辦起來。”狄琪道:“本來此時倉卒,也難起義,必要求得趙氏之後,才得師出有名。”枋得歎道:“此後隻要有一個中國英雄出來,略定天下,驅逐了胡人,也不必問他姓趙不姓趙。須知趙氏之後,也不足一定靠得住的。我這回從嘉興來,遇了一位趙孟,是太祖皇帝十一世孫,秦王德芳之後,終日在那裏談書論畫。我見了他,偶然談及國事,誰知他竟是全無心肝的。我起初還不過當他是個紈習氣罷了,後來他拿出詩稿給我看,內中有寫懷的一首,收兩句是“往事已非那可說,且將忠直報皇元”。你各位想,還是人說的話麽?我看了不耐煩,便走了。後來聽說,他還鑽營求人保薦他呢!

    金奎道:“騷韃子做了皇帝,不是陣上投降的,他那裏還用我們中國人?姓趙的這個不過妄想罷了。”枋得道:“這可不然。那韃子也在那裏偽做禮賢下士,在那裏欺人,要沽名釣譽呢。前一向,留忠齋(字夢炎)還寫信來勸我到燕京去,說他已經極力保薦我了。我已經寫信回絕了他。因為他是我座主,不便說甚麽太激烈的話。然而我措詞委婉之中,帶著許多譏誚,也夠他受的了。”金奎道:“那廝在衢州獻城時,惱得我不曾殺了他,不料他倒是老先生的座主。”張毅甫道:“他隻管學人家禮賢下士,據我看來,他所禮的必不賢,所下的必非士。如果真是個賢士,斷不受他禮下的。”枋得道:“他非但要在朝的幾個大臣保薦,並且行文各路郡縣,一律搜求呢。表麵上看去,好像他是孜孜求治,誰知他專為那一班貪官汙吏開一條發財門路,不過使他們開一番騙局,趁幾錠銀鈔【夾】二語出先生文集《上留忠齋書》。罷了。”嶽忠道:“這卻不可解。”枋得道:“他們得了這個文書,便去搜求遺逸。有不願就征的,他便任情勒索,豈不是發財了麽?”狄琪道:“閑話少說。老先生賜教的一番辦法,我方才想過,極應該如此,並且要趕早辦起來。”等他們起兵來時,便不及了。”枋得道:“正是。你們便好分頭去查看地勢,我此刻便要告辭回家鄉去省視老母,並要帶小兒定之同去。”眾人聽說,知道他不可強留,便一齊起身,送下嶺來。定之也取了行李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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