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胡仇在厓山,隨著眾難民附了漁船逃難,茫茫然不知所之。在海上飄了半年多,看看糧食已盡,隻得攏岸。及至登岸看時,已是遼東地方。胡仇隻得由陸路南行,沿路行來,已盡是韃子世界。心中不勝悲憤,兼之在海上幾個月受盡了風濤之險,因此染成一病,在客寓裏將息調理。又過了三個月,方能行走。一天到了燕京,心想前回奉詔來代覲三宮,未曾得見,此時不知是何景象?又想起在厓山時,聞得文丞相被俘,想來一定也在此地,何不耽擱幾天,探聽這個消息呢?想罷,便揀了一家客寓住下。

    到街上去閑行,希冀得些消息。正行走間,忽聽得有人叫道:“子忠兄為何到此?”胡仇回頭看時,此人十分麵善,卻一時認不出來。便問道:“足下何人?在何處會來?”那人笑道:“樂清一會,怎便忘了?”胡仇猛然想起是鄭虎臣,因問道:“鄭兄何以也在此處?”虎臣道:“此處說話不便,我同胡兄去訪一位朋友談談。”

    於是同胡仇走到一處,叩門而入。裏麵迎出一個人來,修眉廣顙,氣宇軒昂。虎臣介紹相見,彼此通了姓名,方知此人是張毅甫。虎臣道:“這位張兄,是一位義士。我到了此處,便與相識。每每談及國事,總以恢複為己任。”胡仇起敬道:“中國有人,宋室或尚可望。但不知有何善策?”張毅甫道:“此時大事盡去,隻剩得一腔熱血罷了,還有甚麽善策呢?”

    胡仇又問虎臣別後之事。虎臣道:“我自從到此,便設法鑽了門路,投到阿剌罕那裏做書啟。今年阿剌罕拜了右丞相,他倒頗肯信我。”胡仇道:“這又是何意?”虎臣道:“要設法恢複,先要知道他的底細,又要運動得他生了內亂才好下手。攘夷會裏眾位英雄都見不到此,又怕他們不肯屈辱其身,所以我來任了此事。此時會中探馬時常來此,我有了消息,便由探馬報去。我這不是代會裏當了一名細作了麽?”胡仇歎道:“忍辱負重,鄭兄真不可及。不知此時三宮聖駕如何?文丞相可曾到此?”虎臣道:“太皇太後去年就駕崩了。此刻太後及德祐皇帝仍在這裏,封了個甚麽瀛國公。文丞相去年到此,囚禁在兵馬司。起先是張弘範要文丞相投降,供應得甚好。今年正月大初一,這賣國奴才伏了天誅,以後便隻以囚糧果腹。我便設法通了獄卒,時常去探望。早晚飯都由毅甫這裏送去。”

    胡仇也把厓山兵敗一節告訴過了。虎臣道:“胡兄既在此,何必住在客寓?可搬到張兄這裏來,早晚有事好商量。”胡仇也不推辭,當下便央虎臣,帶了去兵馬司,見文天祥。把厓山兵敗一節,詳詳細細的告訴過了。依戀了半晌,方才辭出。便到客寓,把行李搬到了張毅甫處住下。

    毅甫引了胡仇、虎臣到密室裏,商量道:“我想,外麵要求趙氏之後也甚難。德祐皇帝現在這裏,文丞相也在這裏,我們倘能覷一個便,劫了文丞相出來,奉了德祐帝,殺入他皇城裏麵。一切都是現成的,據了此處,號召天下。更派兵守住了關口,阻住韃兵的來路,倘天未絕宋,未嚐不可恢複。但是要設個法,把他近畿的兵調撥開了,方好下手。”胡仇道:“要調開他的兵頗不容易,除非先從外麵起義,攻克了幾處城池,他方肯調兵出去。”虎臣道:“待我慢慢設法,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三人商量到夜。

    虎臣別去,回到丞相府。隻見阿剌罕呆著臉,在那裏出神。虎臣問道:“不知丞相有甚心事,可否說與晚生?也分點憂。”阿剌罕道:“此時天下太平,四夷賓服,隻有日本未曾朝貢。從前曾經派了使臣,齎了國書去,叫他來進貢。第一回投到了,沒有回信。第二回是海上遇了風,未曾送到。去年又派了使臣去,今天回來了,複命說日本如何無禮。皇上大怒,立刻要起兵去伐日本。我想日本比高麗還遠,勞師動眾的,萬一不利,豈不挫盡了威風?想要諫止,卻想不出要怎樣說才得動聽。”虎臣連忙說道:“丞相差矣。日本不臣,正當征伐,以示天朝神武。倘使姑息容忍,將來各國都以為天朝不足畏,觀望不前。連那高麗、安南都藐視起來,那時反要逐國征討,豈不更勞師動眾麽?”阿剌罕道:“話雖如此,然而不能操必勝之權,萬一失敗,豈不失了國威?”虎臣道:“隻要多起兵,諒日本蕞爾小國,何難征服呢?”阿剌罕低頭思想,虎臣又道:“若起了傾國之兵,那日本國不夠一踩,那有失敗之理!何況此時皇上天威震怒之下,丞相若是進諫,怕不白碰釘子?”阿剌罕道:“談何容易。起了傾國之兵,萬一國內有事,便如何?”虎臣笑道:“丞相忒過於疑慮了。此時大元一統,天下歸心,還有何事呢?”當下二人談至夜深,方才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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