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不會如花枯萎,山川似年邁。

馬車停在荒蕪之中,駕馬的老漢翻下身來,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蹩腳漢語提醒說,再不能往前,此地的神以河為界,將路途冰封,保旅人遠離危險。

馬車中,十七和阿蘇都看向白伊,她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裹著禦寒的獸襖,卻阻擋不了八方灌來的風。

“我隻看一眼那條河。”白伊說著,向前去,“你們在此處等著。”

寒風將輕薄的帷帽吹拂起,隨意棄在大地,她披著灰白的獸襖,隱隱看著,還是一身白衣。

積雪團簇,點綴在枯草之上,肆意揮散寒冷。

遠處,永封的河不再奔湧,死去。

白伊隻是再走幾步。

天壓低了雲,荒原上那人的身形變成易折的紙片。

還能走幾步?

她抬頭,天光微弱稀薄。許是靠近冰,所以越發覺得冷。

呼進肺裏,吐出是白氣。模糊了眼前。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白伊一字一字吐出,混著風卷上半空,“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她笑著,自嘲的笑著,孤獨的站在這片天空下。

她碎碎念般將“攜手同行”重複了好幾遍,也沒有思索明白。

再隨即,如那些瘋瘋癲癲的文人一般,放肆的大笑。眼角溢出眼淚。

白伊躬下身子,緩慢的跪在這片冰原上。她跪這永無止境的寒冬。

額頭逐漸貼近大地,不像叩拜,卻像蜷縮。

冰,貼著她的膝她的額,貫穿她的身體,就這樣,白伊劇烈的咳嗽起來,鮮妍的血染紅一片雪。

直到她支撐不住倒在一邊,身後有人狂奔而來。原來行路,終有窮盡。

來途,歸路,追著不知明的盡頭,她在風中狂奔,走馬觀花,都似冷眼。

*

四方關的戰火沒有熄滅,卻也再沒被敵軍攻進。

才經曆一場苦戰,滿目瘡痍。喟歎,哭泣,疼痛的喘息,被疲憊和悲傷壓折的、脆弱片刻的士兵。

邊上的參軍正在報告傷亡人數,宋寒鬆邊聽邊巡視。

她麵容沾滿汙塵和血點,眼神如水墨暈散。

屠戮再不能剝奪她的感情。

隻聽“錚”的一聲響,沾滿血跡的長劍被拋擲。

“這劍還是不行,扛不住夷軍的大刀。”她淡淡吐字,“換。”

邊上的士兵立刻如得大令般退去軍械庫。

視線回轉,她直直走向一個傷了手臂的士兵。那本是極擅射箭的手。

“四方山不遠。”宋寒鬆低頭看著。

祝小青知道她是在同自己說話,久久沒有回應,似乎是怔神了一會兒,刀劍、鮮血、屍體興風作浪般湧來。

可祝小青抬頭時笑著,“這段路,也還不遠。”

宋寒鬆不多話,轉身就走,留下周圍麵麵相覷的士兵們。

祝小青看著手臂上透血的紗布,想著多久之後,這支隊伍才可以回都城。

她想看看傳聞中的永歡是否真是永歡之地,如果有機會,她還想和將軍夫人交個朋友。

無論多久,她都能走下去。

——

營帳裏,宋寒鬆清退士兵,拿出斷了一截的毛筆和僅剩的墨,提筆寫信。

“四方關再勝,安然無恙,不必掛懷。來日收兵……”

再乘舟遊水?可芒種已過;再喝酒劃拳?可她身體不好;再觀漫天煙火?可……元夜太遠了。

毛筆停在半空中,思及念及,凝滯。宋寒鬆最終隻是劃下一道黑色的墨痕。

太遠了,上元節太遠了,四方關和永歡的距離太遠了,信箋越過山脊越過屋簷,驚不起一片殘羽的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