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站在高處,俯視那單槍匹馬。
很輕易的,他認出那是宋寒鬆。
與尋常武將不同,她的身材偏向瘦削,爆發力強。
騎馬穿山,除了壓迫感,更多的是舉手投足間的美感。
從男子身上很難見到此種美感。可又不像是女性會有的。
旁邊將士見他遲遲未發話,問道:“殺麽?”
秦煜仍然不說話,冷冷睨了他一眼。
那人立刻低頭不發一語。
夷國的軍規與榮國不同,領將的權力大得多,也專製得多,一句軍令如山便可奪走一人性命。
秦煜略有思慮,帶了一隊弓箭手逼近。
宋寒鬆覺察到腳步聲,停住了。烏黑的發染上星星點點的白雪。
隔著風雪,隔著家國仇恨,隔著不斷延展的距離,秦煜忽覺悲哀意味。
沙場上的生命,最易蹉跎,可世人又怎容許赫赫戰功的將軍輕易老去?
兩人之間那段距離不近,需再走幾步才進了弓箭射程。
秦煜自是沒有與她光明正大真刀真槍打一場的把握,駐足喊話道,“宋將軍,別來無恙。”
漫漫回響,透過冷風冰雪傳入她耳中。
宋寒鬆沒應話,也未上前,僅抱拳行禮。
秦煜的馬在原地徘徊。
“宋將軍好膽識,孤身開路一腔報國熱忱。”他笑著調侃,心下卻因她獨身以為大抵是誤闖。
宋寒鬆亦大聲回應:“秦世子好謀算,回母國不久便獲得信任。”
從前一句秦世子是理所應當,如今這三個字卻略有些羞辱意味。
宋寒鬆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就這樣喊了出來。
夷國有弓箭手眼露凶光,秦煜本人卻不曾上心。
“宋將軍,敘舊的話便不多說了。”秦煜定定望向她,眼裏流轉而過有她換上女裝的模樣,亦有永歡城門一騎孤侯。
背後是朝陽東升,光鍍上記憶幻影。
終於,他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往前。
“都城門前你放我一馬,今日我便還了你的人情。”男子神情磊落。
宋寒鬆眉毛輕挑,沒有急著離開。
秦煜不顧屬下憾憾的神情,掉頭就走。
背後,宋寒鬆卻是舉起了長劍,往下一拉。
似某種號令,與征伐無關。
頓時,驚雷乍響,巨石滾落。百丈崖上,疑似隕石天災。
秦煜隻覺馬蹄下一陣地震,驚了牲畜,回首一看,碎石已擋住來路。
他當即心下一凜,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弓箭手更是紛紛後怕。
小塊碎石彈出,恰恰落在他們身下馬蹄邊。
風雪起舞,疏影匿於光。那男子望向堵住路的巨石,見濕泥散落,心想這回究竟又是誰放過了誰呢?
——
宋寒鬆早已有所警覺,入夜便帶著手下登上峭壁為此時做準備。
有亂石林立,實為地勢之利。
可宋寒鬆沒想到,來者是秦煜,並且,不肯要她的命。
但凡弓箭手再前進五十米,巨石便可毫無顧忌的滾落。
在宋寒鬆眼裏,不是她放過了秦煜,而是秦煜自己救了自己。
抑或,是參商難測的天意。
至於亂石終究還是滾落,原因很簡單。
路窄難通人,本不是最好的路線,秦煜守此,易搶先占據高地,便把握了戰機。
虧本的仗宋寒鬆不打,她不會走這條路。
洪岩山是距離榮軍駐紮地最近的一條路,與其將不多的人手派過來看守,不如一斷了之。
斷了此路,也斷了些許危機。
冬日雪陽與共,她策馬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