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一天,我什麽都已經不記得,隻記得赫失臨死之前,還緊緊攥著他的弓,他胸腹間受了無數刀傷,鮮血直流,眼見是活不成了。他拚盡全力將我和阿渡送上一匹馬,最後一句話是:“阿渡,照應好公主!”

    我看著黑壓壓的羽箭射過來,就像密集的蝗雨,又像是成千上萬顆流星,如果天神鬆開手,那麽他手心裏的星子全都砸落下來,也會是這樣子吧……阿渡拚命地策著馬,帶著我一直跑一直跑。四麵都是火,四麵都是血,四麵都是砍殺聲。中原與月氏的數十萬大軍就像是從地上冒出來的,突厥人雖然頑強反抗,可是也敵不過這樣的強攻……無數人就在我們身後倒下,無數血跡飛濺到我們身上,如果沒有赫失,我們根本沒有法子從數十萬大軍的包圍圈中逃出去,可是最後赫失還是死了,我和阿渡在草原上逃了六天六夜,才被追兵追上。

    我腿上受了傷,阿渡身上也有好幾處輕傷,可是她仍舊拔出了刀子,將我護在了身後。我心中勃發的恨意仿佛是熊熊烈火,將我整個人都灼得口幹舌燥,我在心裏想:這些人,這些人殺了阿翁;這些人,這些人殺了顧小五;這些人,這些人殺了所有的突厥人。我雖然不是突厥人,可是血統裏卻有一半的突厥血液。

    現在就剩了我和阿渡,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我也不會給阿翁丟臉,不會給突厥丟臉。

    這時中原人馬中有一騎逸出,阿渡揮著刀子就衝過去,可是那人隻是輕輕巧巧地伸手一探,阿渡的刀子就“咣啷”一聲掉在了地上。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人,這個人一定會妖術吧?不然怎麽會使法術奪去阿渡的刀子,還令她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

    阿渡對那人怒目而視,阿渡很少生氣,可是我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我拾起阿渡的刀,就朝著那人砍去。我已經紅了眼,不論是誰,不管是誰,我都要殺了他!

    那人也隻是伸出手來,在我身上輕輕一點,我眼前一黑,頓時什麽都不知道了。

    醒過來的時候我臉朝下被馱在馬背上,就像是一袋黍米,馬蹄濺起的泥土不斷地打在我臉上,可是我動彈不得。四麵八方都是馬蹄,無數條馬腿此起彼伏,就像無數芨芨草被風吹動,我一陣眩目,不得不閉上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馬終於停了下來,我被從馬背上拎下來,可是我腿上的穴道被封得太久,根本站不穩,頓時滾倒在了地上。

    地上鋪著厚氈,這裏一定是中原將軍的營帳,是那位都護大人嗎?我抬起頭來,卻看到了顧小五,無數突厥的勇士都已經戰死,尤其是事先迎敵的那三萬突厥精兵,根本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可是顧小五,他還好端端地活著。

    他不僅活著,而且換了中原的衣衫,雖然並沒有穿盔甲,文質彬彬得像是中原的書生一般,可是我知道,這樣的帳篷絕不會是給書生住的。在他的周圍有很多衛兵,而捉到我們的那個中原大將,竟然一進來就跪下來向顧小五行禮,中原將軍身上的甲胄發出清脆的響聲,這是中原最高的禮節,據說中原人隻有見到最尊貴的人才會行這樣的禮。我突然明白過來,顧小五,顧小五原來是中原的內應!是他,就是他引來了敵人的奇襲。我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用盡全力向他啐去:“奸細!”

    左右的衛兵大聲嗬斥著,有人踢在我的腿上,我腿一軟重新滾倒在地上。我看到了都護大人,他也躬身朝顧小五行禮,他們都說著中原話,我一句也聽不懂。顧小五並沒有看我,都護大人對顧小五說了很多話,我看顧小五沉著臉,最後所有的人都退出了帳篷,顧小五拿著匕首,朝著我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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